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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荊州兵的中堅力量,那也是追隨杜曾作亂,四處攻掠達數年之久的老兵了,說不上百戰精銳,但論膽量、戰技,恐怕都不是徐州新兵所可比擬的。但問題是按照這年月慣常的部隊組織度來說,軍法並不嚴明——走一路搶一路的士卒,怎麼可能用嚴令來加以約束?所以越是老兵,後面越要加上「油子」二字,保命之心比奮戰之意更為熾烈。
而且越是老兵油子,越是見多識廣,見到徐州兵冒著箭矢而前,陣列絲毫不亂,就知道自己今天撞見強敵了——不是強在裝具、武器精良上面;若是小孩子手持利刃,大人毫無可懼,相反還會琢磨著儘快宰了那孩子,把好東西全都搶過來裝備自己吧。因而眼見得徐州方陣即將近身,荊州兵的前軍就開始騷動起來。
杜曾嚴令前線各將吏穩守陣線,下令後退一步者,必斬不饒!幾刀下去,舉起幾顆人頭來,這才勉強算是穩住了陣腳。但隨即徐州兵也殺到面前了,長矛如林,中雜刀盾兵貼近防護,有如一隻披甲的刺蝟一般,直接就撞進了荊州陣中。
金鐵交磕聲當即響徹四野,嘶喊慘叫聲也隨之越來越密。徐州兵的前陣多為披甲之卒,那些硬皮甲防護範圍很窄,也就僅僅前胸而已,胳膊腿還都露著;防護力也較弱,百步之外的流矢或許難以射穿,百步以內直射或者投射,就有很大可能性透甲而入;至於槍矛捅刺,皮甲是基本上防不住的,刀斧劈砍,倒有一定機率可以減輕傷害。
但問題對面荊州軍的步兵當中,披甲者還不到五分之一,不必要真的動手,即便正面相對,荊州兵就自然會心生怯意啊。
裴該不實際養兵的時候,總難免輕看軍費開銷,覺得冷兵器時代嘛,養兵的大頭都應該花在飯費上,正經裝備不必每日提供新的,這一平攤,又能費得幾何?石勒勝兵十萬,裴該是研究過他軍中「匠器營」帳本的,感覺總額也沒有多可怕嘛。
但等實際養兵、練兵,才知道打仗果然是費錢的買賣。石勒軍中除少數精銳外,大多數士卒的武器裝備都是自籌,將吏根本不管,所以裝具普遍很差,鏽箭鈍矛比比皆是——大傢伙兒都盼望著可以到戰場上去搶敵人的好兵器和鎧甲來用。非止石勒軍,其實這也是當時絕大多數軍隊的常態。
亂世之中,人命不值錢,死了可以再找地方拉伕;相比之下,裝具可是筆大開銷,怎可能讓普通士卒用好物?
裴該在徐州兵,尤其是那一萬戰兵的裝具上,拋擲了無數金錢,若非奪占了鐵礦,更有銅礦鑄錢牟取暴利,估計裝備也跟眼前的荊州兵不會差得太多。但是他能夠保證人手一柄鋒銳的長矛或者利刀,卻不能保證人手一領皮甲——制甲費料又費工,簡直比制弓也差不到哪裡去……
無奈之下,只能優先保證前陣的所謂「選鋒」了。
正經搏殺之時,這些披甲「選鋒」的作用就發揮出來了。即便他們的戰技和經驗不如當面很多荊州老卒,但仗著裝具精良,也很快便將荊州兵的陣列撕開了數處。因為在大軍鏖戰之際,個人戰技真的不是很重要,即便你有通天徹地之能,力敵百人之勇,一旦矛刺入肉,刀劈入骨,傷到了敵人,都難免會產生短暫的「硬直」時間,很容易被他敵趁虛而入。這就需要你身邊的袍澤幫忙分擔一部分防護功能,而同時你也必須要在袍澤傷敵時,幫他擋住來襲之兵。戰陣的作用由此便得以發揮,所以說千人作戰和百人械鬥,所必須的技能點完全不同。
戰場之上,陣列越完整,則戰鬥力越強,陣列一旦散亂,導致各自為戰,戰鬥力將會直線下跌……
第三十三章 文鴦之孫
宛城以北這一仗,才短短的一刻多點兒時間,荊州軍前陣便已被徐州兵撕裂開數處,真正重傷倒下的並不太多,大多數都是身負輕傷後本能地或者被迫退避,而越是退避,陣列也就越亂。
杜曾部下驍將蘇溫率領著數百精銳士卒到處救火,一方面迫退徐州兵,穩住陣腳,另方面也不時斬殺退縮乃至逃跑的荊州兵。「劫火營」左副督謝風見狀不忿,親自策馬來戰蘇溫,即於長矛陣中突出騎矛,促起不意,正中蘇溫肋下。蘇溫大叫一聲,一把攥住來矛,「喀」的一聲折成了兩段。謝風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心說好險,此人力大如牛,若沒有都督「發明」的馬鐙,我估計早就被他給扯下馬去啦。
當即棄矛取刀,蘇溫也揮刀來迎,雙刀「當」的一聲交碰,火星四濺,謝風就覺得手臂隱隱發麻。但蘇溫既已帶傷,腳下又無鐙可踩,全靠雙腿夾住馬腹,借力為難,只有比謝風更感艱難。當下不敢戀戰,撥馬便走,謝風揚聲大呼,指揮士卒再次撕裂了這一段的荊州軍陣。
蘇溫半身是血,匆匆來到杜曾馬前,高叫道:「將軍,敵軍甚勇,前陣已將崩潰,如之奈何?」杜曾猶豫了一下,無奈只得下令:「喚馬俊率騎兵上吧。」
王貢急忙攔阻,說時機未到啊——「敵只將半數向我,尚有兩千餘人屯於陣後,即便騎兵側翼殺出,恐怕也難以穿透其中軍。」杜曾苦笑道:「若遣騎兵,尚有一線生機,若不遣時,前陣崩潰,恐怕大事去矣!」
……
裴該立馬中軍大旗之下,距離前線搏殺之處將近有一里地,光靠雙眼遠觀,自然很難明了戰局,全得靠甄隨不時遣人過來通報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