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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百姓拖累,出城的時間被一再延遲,直至夜深。而城中這一番喧譁,自然不能不為胡軍所偵知,趕緊前來稟報劉驥。劉驥大喜道:「周晉將走也!」當即吩咐卜抽,說你可率三百精騎繞至城北,去堵截他。
卜抽道:「彼既肯退,我軍入城可也,何必追堵?倘使彼不能走,復入城堅守,又如何處?」
劉驥想了想,便道:「周晉實悍將也,即不肯降,我不能用,亦不可使其復歸於晉。卿不必封堵,唯從後追殺,驅散其部伍,力求生獲此人,可也。」卜抽領命而去。
所以等到周晉終於暗開北城,帶著百姓潛出來的時候,行之不遠,就有大隊胡騎從側翼洶湧掩殺過來。晉軍守城尚有戰意,既已棄城,難免士氣萎靡,由此驚惶失措,隊列全散,周晉反覆喝止不住,反被敗兵簇擁著落荒而逃。百姓們跑不快的,則全都膏了胡兵的鋒刃,哪怕跪地哀哀求饒,也不被放過。周晉這會兒也顧不上老百姓了,伏鞍急遁,好不容易躥入山地,因為道路難行,被迫連馬都棄了,登高而望,就見夏陽城中驟然火起……
劉驥一開始還挺高興,周晉不及燒糧便即遁逃,則我明日入城,或許可以收繳不少存糧呢,在皇太子殿下面前也算交待得過去——他必是怕一燒糧,則棄城之意便顯,到時候跑不遠啊。誰想營司馬率走不了的重傷兵卒百餘人留在城中,就護守著糧草,一見情況不對,當即下令:「點火!」
他對傷兵們說:「周督既去,胡寇入城,恐將如劉驥書中所言,屠戮百姓,雞犬不留,況乎我等?司馬公云:『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橫受其戮,其死也輕,先自了斷,未必不重。將來周督重整我營,殺歸夏陽,必會為我等造墳,年年祭祀,則我等在天之靈,也無恨矣!」
上萬斛糧食和那些拿不走的帳幕、兵器上,早就已經撒滿了乾草、油脂,就此一點即燃。隨即司馬招呼各兵,兩兩挺刀對刺,一時間橫屍遍地,血流漂櫓,百餘人盡數殉國……
劉驥見城中火起,不禁大驚,連夜驅趕士卒起身,攀上城壁,沖入城中,好不容易才算是撲滅了火頭,然而點撿殘存的糧谷,還不到五百斛……
隨即卜抽也空著手回來了,說很可惜,沒能逮著周晉——「那廝可惡,竟以婦孺老幼為其殿後,我軍奮力砍殺晉人,止差一步,不能將其擒獲——大將軍恕罪。」劉驥恨得直跺腳,卻也無計可施——總不可能真追到山地去,而且地形複雜,就算追,也未必追得上。
再說周晉登高而見城內火起,知道司馬等必已殉國,再瞧瞧身邊無一百姓,殘兵也只剩了半數,不禁放聲大哭,說:「本欲救百姓,不想竟害了百姓。或以為我將百姓遮道,以全己身,即便得生,大都督必然嚴懲,到時候身敗名裂——罷了,罷了,不若與卿等同死於今日!」拔出劍來,便欲自刎。
殘兵蜂擁而上,死死扯住。正在此時,忽聽不遠處山谷中一通鼓響,隨即一片火光游弋而來,當先一將,揚聲高呼道:「武牙將軍李景年在此,周晉此時不降,更待何時啊?!」
……
李景年奉命鎮守夏陽西門外營壘,當日晚間,他也發現了城中不同尋常的狀況,才剛派人去向劉驥稟報,就見卜抽率數百騎自營前而過,直向城北馳去。李景年明白這是周晉打算棄城而逃了,卜抽前往堵截,他要能堵得住還則罷了,倘若堵不住……我是不是能有機會啊?
劉驥向來脾氣暴躁,此番一連數日都攻不落夏陽孤城,更是有事無事的大光其火,每常鞭笞將卒發泄,甚至於今天竟然把鞭子抽到了李景年身上來——估計除了卜抽一人外,軍中無論誰適逢其怒,全都逃不過去。故而李景年琢磨著,我若是能夠擒獲或者殺死周晉,立下大功,大將軍對我的態度可能會好一點兒吧……更重要的是,倘若周晉僥倖得脫,大將軍會不會遷怒於我呢?
周晉會往哪兒跑?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必向西去。南面不僅有劉驥一軍,二十里外還有胡軍主力,他絕不可能自投羅網;東去是黃河,即便能夠涉渡過河,也入漢境,同樣是死路;向北一馬平川,起碼要二三十里才能進入山地,周晉就根本跑不贏卜抽所率精騎啊。
那他若想苟且逃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出城後向西,或者略偏向西北方向,爭取儘快遁入山地了。
倘若周晉真的僥倖逃入山地,則劉驥一旦問起來:「晉人何往?」左右稟報說:「已西遁矣。」你猜劉驥會不會勃然大怒,喝罵道:「西壘是李景年護守,如何能使晉人逃遁?!」就此抓他李將軍來問罪?以劉驥的脾性,這種罔顧事實,遷怒於他人的可能性是絕對存在的呀!
故而李景年匆忙點集了五六百精卒,率領著他們便朝西側山地而來,欲圖攔截周晉。要說他的運氣還真不錯,被他遠遠地就望見有零星火把入山了……
——周晉剛出城的時候,借著城上虛燃的火把尋路,但很快就離開了城壁上火光照耀的範圍,就不可能不打火把啊。固然,晉軍中夜盲症比例不高,但即便好眼人,也不可能摸黑尋路吧?況乎後面還有許多老百姓……
李景年望見火光,急忙率兵追去,但是三拐兩繞,進了山區,因為岩石、樹木的遮蔽,就很難瞧見那些零星火把了。李景年無耐,乾脆下令擂鼓,然後高呼:「武牙將軍李景年在此,周晉此時不降,更待何時啊?!」此乃打草驚蛇之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