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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堂堂光文皇帝子孫,難道還不如劉雅麼?!
自家部曲,又比劉雅的精銳,必能擋住甄隨,再怎麼說,對方也不是張文遠——不跨馬而偏要步戰,起碼機動性差得多了——而我論戰陣之能,又豈在孫仲謀之下?
要說劉淵的子孫,倒多數都熟習弓馬,加之天下未定,經常會受任出師,戰鬥經驗也非尋常貴胄可比。只是劉驥近年來飽厭膏肥,吃得太胖,無形中脂肪含量和膽子大小就恰好呈反比發展……從前少逢敗績還則罷了,自從前日被甄隨敗過一陣後,就留下了心理陰影,見到甄隨,本能地腿肚子有點兒打哆嗦。
好在他醒悟得夠及時,匆忙勒停坐騎,轉過身來。一瞧前陣已開始潰散,難以遏阻,而晉人左右翼也前出來迫,不禁又驚又愧,急忙呼喝道:「速速傳令,命騎兵頂上去!」
胡軍騎兵不少,但當直面晉人堅陣的時候,一開始便將出騎兵去,實非善策。因此劉驥將騎兵分為三部分,一部在中軍之後,余兩部各護持左右翼,他是想先用步卒撕開晉陣,然後再投入騎兵,做雷霆迅猛之擊,或可一舉底定勝局。
沒想到如今要靠騎兵救命了。實話說中軍的騎兵即便壓上,恐怕也難阻潰敗之勢,只能嘗試擋一擋正面晉人的衝鋒,好給自己贏得收攏敗兵、重整隊列的喘息之機。關鍵是左右翼騎兵,此刻前突,可阻晉人兩翼包夾——否則我眾軍反倒為寡軍所包圍,那真是太可恥啦!
果然胡軍騎兵兩翼馳出,佯作抄掠晉師之後,並且斜過晉陣時,還紛紛騎射相擾。劉夜堂陣勢甚堅,用兵也充滿了韌性,尚且不亂,只是略略停步,調動弓箭手與之對射而已;相比之下,陸衍急於前攻胡陣,陣形跑得比較鬆散,遽為胡騎所擾,明顯有些措手不及。
當其正面的乃是胡漢宿將王騰,眼見中軍已將將止住敗勢,不必自己再親往救援,當即轉向來攻陸衍。這一部胡軍就好比一隻大手,一開始向內收縮,仿佛收回手肘,捏攏拳頭,此刻卻瞬間揮臂張拳,化作一柄手刀,直插向陸衍的軟肋。
晉陣正亂,胡軍迫近,陸衍心知不好,匆忙馳至陣前,大呼小叫地指揮士卒整列。他本是王導部曲出身,論起舞刀弄槍、跨馬射箭,頗有所長,而至於戰陣指揮,則與除劉夜堂外其他各營督相同,都是臨時現學的;此後數年間轉戰南北,積累經驗,水平節節攀升,但距離圓融化境麼,仍然還有十萬八千里之遙。
尤其陸衍的指揮,缺乏明確的風格特徵,論陣整而韌,不如劉夜堂,論跳蕩無前,不如甄隨,論能耐苦戰,不如陸和……他就只是一般般地四平八穩而已。
此際側翼為胡騎所擾,正面有王騰率部來沖,倘是劉夜堂,必能勒束士卒,及時整列;倘是甄隨,與敵對沖,也未必便落了下風;至於陸和,當年陰溝水畔之險遠過於此,這點點挫折算個屁啊!
然而陸衍卻難免有些慌張失措,遂為王騰率胡兵直薄而前,將其陣生生逼退了十數步。裴該見狀,急遣姚弋仲率數百部曲趕往左翼增援……
第四十八章 河橋之戰(中)
晉軍左翼遭到胡騎和王騰所部的夾擊,陣勢稍稍混亂,裴該得報,不禁焦急,忙遣「部曲營」姚弋仲率數百生力軍趕往相助。
他心中多少有些鬱悶,軍卒數量太多,戰場鋪得太開,以他的能力,實在有些難以指揮、調度。關鍵是王澤的營壘只是初建,便遭到胡軍猛攻,尚未完全,也無高櫓立起,裴大都督暫時只能立馬陣中,視野狹窄,對於全局的掌控深感薄弱。實話說從他這個位置,是很難瞧得清楚兩翼戰況的,雖見左翼陸衍部旗幟有些散亂,卻也要等到布置於附近的哨騎馳來稟報,才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然後再發兵往救,必然會慢上一拍。
自從北伐以來,因為有陶侃在身邊,故而每次大規模陣地戰,多由陶士行臨陣指揮,他裴大都督往往只是登櫓而望,或者立馬大纛之下,以示固守不退之志罷了。可惜如今陶侃不在,而據裴該的判斷,無論劉夜堂還是甄隨,調動萬馬千軍,猶尚嫌稚嫩——未必就比自己強了——故此只得硬著頭皮,自家頂上。然而以往觀戰之時,自詡已將陶侃之能耳濡目染,學到了七八成,實際指揮,才知道還差得很遠呢……
原本以為祭出前無古人的虎蹲炮來,便可一舉擊破敵膽,誰想胡軍只是中路略略後退而已,左右兩翼渾若無事。再想一想,也對啊,終究虎蹲太小,威力也不足,一次發射,不過覆蓋數十步罷了,不似後世的什麼佛朗機、紅衣大炮,號稱一發即可「糜爛數里」。而且總計只有七尊虎蹲,在數萬人激鬥的戰場上,所能發揮的作用其實有限,甚至於靠聲威都難以唬人——距離稍遠一些的胡兵,但聞炮聲,有若鼓響,誰會明白髮生了何事啊?無知者無畏,又豈會驚愕恐懼?
虎蹲之威,或許還需要持續發酵一段時間,讓那些勉強在炮口下逃生的胡兵一傳十、十傳百,散播出去,才有可能真正震懾敵膽。不過麼,估計今日這一仗,是不大可能得見此種效果了……
裴該明白胡人利速戰,自己則利緩戰,只要能夠扛住胡軍的猛攻,等到郭默等率部到來,勝利的天平便會徹底向己方傾斜,並且難再偏轉。因而為今之計,還是以固守為要,以不變應萬變,實不宜冒進、浪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