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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支趙軍眼見重騎洶湧殺來,落蹄如同奔雷一般,卻不退反進,正面迎將上去。比及雙方接近,五百核心趙兵突然間矮下身,一半以大盾遮擋同僚,另一半各執長柄大刀,探出去砍斫拓跋重騎的馬腿……
馬腿一折,重騎便倒,因為甲具沉重,倒下就沒那麼容易爬得起來……再加扈從還被遠遠地拋在後面,尚且來不及近前遮護。其餘趙兵乃奮勇衝上,按住倒地的拓跋重騎,掀開兜鍪來,陸續割斷了喉嚨。
石虎在山上望見,不禁暗自點頭,心說此法可用。只可惜我才訓練了五百人,對戰這五六百拓跋重騎,怕是最終會兩敗俱傷啊——對戰之時,趙方損失也頗慘重,基本上是二個換一個,雖然死的不全是新練之卒——這些種子可不能浪擲!於是大旗搖動,傳令此部暫退。
雖然僅僅斬殺了百餘拓跋重騎,但這些精銳的陣亡,對於其同袍,尤其是其他鮮卑兵,所造成的心理衝擊是相當之大的。剩餘重騎兵就此膽戰心驚,不敢再貿然挺進了,急忙招呼周邊散兵聚攏過來,好不容易湊齊了兩三千數,這才敢繼續向前去援救鬱律。
然而等到他們終於把鬱律救出來的時候,鬱律身邊親衛也已折損過半了。
這一番惡戰,從午後一直殺到天黑,最終鮮卑兵大敗,拓跋頭保著鬱律狼狽而逃,石虎銜尾急追,殺傷頗眾。尤其北躥之時,各城邑內的趙軍又不時殺出來騷擾、兜截,等逃歸南都平城之時,帶出去的三萬大軍只剩了不到半數,十數萬牛羊更是拋棄殆盡……
拓跋頭跪在鬱律面前請罪,鬱律倒是氣量挺大,擺擺手說:「這是我中了羯賊的詭計,並非阿兄之過……阿兄也曾勸我不要深入的啊。」隨即頓足恨道:「羯奴竟又使石虎鎮守太原,是兒果然難弄!看起來若無晉人的配合,輕易不能擊敗之……」
當即要拓跋頭為自己再跑一趟長安城,去跟裴該聯絡,相約今秋之後,南北夾擊,共圖并州——到時候晉陽城晉人自可以拿去,至於盂縣以北地區,則應當交給我拓跋。
拓跋頭領命,便即躬身出帳。
他們這時候已經身在平城之內了。平城在雁門郡治廣武東北方十五里外,本來是一座小小的縣城,後來拓跋猗盧得據此城,嫌其逼仄,乃推翻舊日城壁,加以翻修,作為南都——拓跋部單于一般秋冬才過來,方便發兵南下侵擾,春夏則返回北都盛樂去避暑。
之所以嫌舊城逼仄,是因為鮮卑人住不慣屋子,遵從舊俗,仍居廬幕,尤其單于每年才來住倆仨月的,空著房子也太浪費——要是破了,咱也不大會修。於是除城西還保留少量房屋,以供原本在此的晉人居住外,大半座城池全都搬空,並且夯實地面,方便扎帳。
其中單于大帳,按例是扎在城中心偏北的位置,帳寬四十步,內外雙層,以黃金飾頂,極其宏偉壯麗。只可惜這大帳是跟著單于走的,而鬱律此番南下,損兵折將,鎩羽而歸,就連大帳都給跑丟了……只得別建王帳,規模還不到原本的一半兒大小。
且說拓跋頭退至帳外,正待返歸自家營帳去,忽見大群將兵簇擁著一眾貴人洶湧前來,當先一騎,正是代王的姑母祁氏。
他打眼一掃,就見圍繞在祁氏身旁的,多半是當日反對出兵的那些貴酋,心中不禁一凜,心說這是前來興師問罪的嗎?此番南下,傷兵折將,各部追隨者多多少少都有損失,更加十數萬牛羊沒敵,將來的日子,大傢伙兒都不好過啊。
倘若這些人只是把氣撒在代王身上,要他給個說法,多少給點兒補償,還則罷了;若指自家是罪魁禍首,要我給他們陣亡的子弟償命,那可該怎麼辦才好啊?拓跋頭想到這裡,不禁後背涔涔汗出,趕緊趨前兩步,然後一屈膝就跪倒在了祁氏的馬前,哀告道:
「麼敦容稟,此番戰敗,並非侄兒之過啊,我也曾經勸說單于不可深入來著……」
——「麼敦」是鮮卑語「母親」之意,當然啦,祁氏並非拓跋頭之母,論輩分是其嬸娘,但草原民族於父、叔,或者母、姨往往並不嚴格區分,可以混叫——混叫顯得親近些不是麼?
祁氏冷冷地瞥他一眼,問道:「單于可在帳中?」
拓跋頭應聲道:「在帳中。」略一抬頭,忽見祁氏雙瞳一閃,竟然隱隱現出了殺意來……難道她想殺我?!
不,貌似她瞥我一眼後,便將目光移向大帳,則很有可能,她想殺的並不是我……
拓跋頭本就善於搖擺,慣能左右逢源,在拓跋部中論起節操來,倒著數可居魁首。他當即反應過來,急忙拱手道:「麼敦容稟,單于親衛,如今都由小侄掌控,自當遵從麼敦之命。且單于方命小侄前往長安,去聯絡晉之大司馬,約期共伐石虎,好為今日之敗報仇……」
那意思,族內只有我跟裴大司馬左右算是有點兒交情,我一個表外甥還在他帳下為奴,你們要是殺了我,恐怕很難找出能跟晉人方便聯絡的使者啦。我還有用哪,麼敦您可千萬留我一條小命!
第十章 代北風雲
拓跋鮮卑之祖,有名力微者,曾經統一西鮮卑各部,並遣其長子沙漠汗入於洛陽,作為曹魏政權的人質。其後司馬晉代魏,幽州刺史衛瓘見拓跋部實力漸強,恐怕將來成為中國之患,便設謀離間其父子關係,導致中國化程度相當之高的沙漠汗在力微默許下,竟被諸部貴酋所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