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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用腳後跟想都知道不靠譜,王祥之祖王仁官至青州刺史,則到他這代再怎麼落魄,也不可能需要大公子親自下水去捕魚——《搜神記》和《晉書》皆雲「祥解衣,將剖冰求之」,至於臥冰,純出後世附會——難道就連一個奴僕都不趁麼?而即便此事是真,毫無必要地表孝心,亦絕非真孝心,估計是怕後娘會弄死自己……
是故王鳴盛云:「祥庸貪小人……昭、炎佯敬之,明知如傀儡,相與為偽而已。」
呂思勉在《兩晉南北朝史》中也評價說:「此外晉初元老,如石苞、鄭沖、王祥、荀顗、何曾、陳騫之徒,非鄉愿之徒,則苟合之士。此等人而可以託孤寄命哉?」
那麼被這些奸佞之徒竊據了高位,上行下效,無怪乎朝野間的風氣會日益變得浮誇、荒誕、虛偽、矯飾了,則國家焉有不敗之理啊?其間雖張華有王佐之才,裴頠作崇有之論,終究不能盡脫陋習,且最終與世沉浮……
此風逮東晉亦不能改,反倒愈演愈烈,全靠著諸胡在中原自相殘殺,這票腐朽官僚才能勉強維持住江南半壁河山。即王導、謝安等雖號名相,唯知保安一隅,實懷苟且之志,屢次北伐乃終成泡影。
比起所處形勢相近,但一心恢復中原、復興炎漢的諸葛亮來,晉之諸公,恐怕連武侯的腳後跟都摸不著!
「永嘉之亂」後,雖亦不乏有識之士指出這般清頹之風,實為禍國之由——比如說卞望之——終究無拳無勇,無兵無勢,更不可能跟整個垮掉的貴族階層作對——裴該深感自己倘若久居江左,跟王導他們再繼續敷衍、打屁下去,於扭轉時風毫無裨益,故此才振旅而北,謀圖自己去打一片天下出來。
裴該用人,先是布衣、庶族,進而稍稍吸納高門,然亦以關西的二流家族為主,相比起來,這些家族雖然地位較低,反倒於陋習沾染不深——即便再如謝鯤一般偽裝所謂「名士」,也還是會遭到關東豪門的打壓啊,則既逢戰亂,不如轉求事功。就此由關西逐漸向中原輻射,刮起來了一股相對清新的西風。
受此影響,中原乃至江左,不論才能高低,但凡難以得志之徒,多半都會仰而慕之,想呼吸幾口這種新空氣,試試在新的風氣下,自己能不能找到晉身之階——謝鯤即是如此,昔日殉國的桓宣亦同此理。
第十三章 自外於大司馬
王貢、蘇峻、衛循三人說了一陣閒話,漸次提及時局和軍事。
王子賜就說了:「以我之估算,今秋羯賊或將會兵於并州,大舉南下,以謀平陽。其於東方,未必大興師,但將全力以攻厭次……」
按照他所獲得的情報,去歲出兵之前,襄國君臣計議,張賓、張敬等都以為厭次不過癬疥之禍罷了,只要發一支偏師監視之,不使邵續趁著大軍遠出司、兗的機會,趁機擴張即可。然而如今的情勢不同,曹嶷既降,則青、徐、兗、豫連成一片,晉方隨時可以渡河增援邵續,更能以厭次為橋頭堡,掩襲石趙腹心之地——癬疥之患,瞬間就變成了心腹大患,豈可不除?!
關鍵是對於這一突出部的爭奪,就地勢和距離而言,對石趙是相對有利的,除非晉朝先將大軍匯聚於青州,乃以青、徐二州對敵趙之冀、幽。只是從前有曹嶷阻隔,晉、趙雙方都沒在東線布置重兵,就晉方來說,徐州只有些戍守之卒,而青州亦唯蘇峻一營而已——此際則還要加上歷城的馮龍「復仇軍」,也不過四五千數罷了。
倘若晉人大舉東援,則河洛必然空虛。況且裴該在長安,祖逖在洛陽,皆不可輕動,實在也挑不出可以盡付青、徐二州之任的方面統帥來了。即便原本的徐州刺史卞壼,亦只有理民之能,青州刺史郗鑒,勉強打打防守仗罷了,如今易以阮孚、蔡謨,則更加提不起來。
故此石趙很可能在秋收前後,發兵攻打厭次,以期誘出青州晉軍來加以殲滅,或者調動洛陽晉之中軍,使不能應援西線戰事,同時也不能在河內、汲郡方向給趙方施加太大壓力。
王貢說我的預判便是如此,不知道蘇將軍打算如何應對啊?
蘇峻手端酒杯,沉吟不語。王貢乃繼續問道:「今蒲姑城中,不知屯駐兵馬幾何哪?」
蘇峻倒是也不瞞他,回覆說:「總計一萬七千餘,但戰馬甚少,不足兩百匹……」王貢聞言,不禁略略吃了一驚:「如此數量,恐怕我樂安一郡難以供輸……即便再向他郡求糧,所得亦未必足……」
蘇峻被任命為「都督青州諸軍事」,就理論上而言,各郡戍守兵卒及府庫之糧,他全能夠調動,但實際上肯於不打折扣聽命的,估計也就樂安一郡而已。其他各郡都有自家的小算盤,再加上太守多出高門,則誰把掖縣小土豪蘇峻放在眼中哪?蘇峻也不能硬搶,頂多上奏彈劾,打打扯皮官司,但有荀組在朝為諸守的後台,估計這官司打不贏,更可能一直拖著,直到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就這還依靠曹嶷既降,廣固所屯糧秣,散給諸郡三成,七成則讓蘇峻和馮龍平分了,否則蘇峻都未必有足夠口糧走到蒲姑城來……但馮龍麾下兵馬數量有限,憑此足可供食將近一歲,蘇峻兵數多出他三倍有餘,也就吃到年底……
王貢建議道:「我方才見營中士卒,良莠不齊,隊列不整,與關中大司馬三軍不盡相同……蘇將軍何不沙汰其劣,止留精銳,則可以少消耗一些物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