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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曜心說我那麼客氣,你倒一句一個「盜賊」、「禽獸」,還拿根杆子朝我指指戳戳,太也無禮了!難道我手裡就沒有傢伙嗎?當即舉起馬鞭來,朝裴該一揚:「文約,兵危戰凶,向來無必勝之道,汝自恃這大荔城固若金湯,在某看來,不過爾爾。前日是為汝引火秘術破我『飛梁車』,僥倖得逞,然秘術不可再用,我已有應對之策矣!」
裴該心說原來那玩意兒叫「飛梁車」,名字倒起得不錯——「我之秘術,豈止一二,汝今見我,如公輸之遇墨子,不過攻守易勢而已。憑汝百計攻城,我有千謀應對,何妨一試?」
劉曜乾脆直說了:「汝若將那引火秘術予我,我便撤了大荔之圍,且願盟誓,不再相攻,從此士卒免於死傷,百姓得歸田畝,豈不是好?」
裴該「哈哈」大笑道:「我早便說了,便粒米不與盜賊,況乎秘術。且我所欲者,汝項上首級也,汝可能將來交換麼?」
劉曜氣得三屍神暴跳,當即雙腿一夾馬腹,就要不管不顧地沖向裴該。好在劉均隨時關注著他的神情,趕緊伸手,在劉曜胳膊上一按,使個眼色,意思是:慎勿為裴該言語所激,魯莽冒失——你這往前一衝,不但背負失信之名,而且還真未必能夠拿得住他,說不定自己反倒有危險,這又是何苦來哉?
隨即轉向裴該,也不施禮——他一隻手執著盾牌呢,沒法作揖——沉聲道:「我聞裴文約為故鉅鹿郡公之子,清華世家,本當……」
裴該瞥他一眼,毫不客氣打斷了劉均的話:「汝又是何人?」
「皇漢雍王司馬劉均,字……」
「是胡人是中國人?」
「我本皇漢國族……」
裴該當即啐了一口:「既為胡虜,何不披毛戴角,而敢著我中華衣冠?!」
劉均認定裴該不會趁著見面的機會,偷襲本方,為了表示對自己的判斷很有自信,所以他並未穿甲戴胄前來,而是穿著官服——胡漢朝服,其實純抄晉制,並沒有多少改變。因而裴該才說,你個胡人有什麼資格穿戴中華衣冠啊?倘若只有這一句還則罷了,他卻用了「披毛戴角」四個字——
是,北地寒冷,多穿皮裘,而且技術水平比較低的草原民族往往對皮革的硝制很粗糙,更無綿、絹外蒙,導致整個人瞧上去毛絨絨的,是為「披毛」。可什麼叫「戴角」啊?別說屠各顯貴的穿著與中國貴族其實並沒大太區別,胡族傳統也很少有用獸角裝飾冠冕的習慣啊。這分明是在罵劉均本乃禽獸——而且還把劉曜等屠各、諸胡全都罵進去了。
劉均不禁氣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裴該趁此機會,就開始長篇大論:「昔漠北五單于爭立,汝等不過敗殘餘族罷了,是我中國收留呼韓邪,使居并州,與中國人雜處。汝等不思感恩,反倒背反中國,不願為人,而自甘與禽獸為伍,如梟食母,如獍弒父,而尚敢著中國衣冠,真正寡廉鮮恥!似這等……」
但他話沒說完,就被劉曜給打斷了。劉曜沉著臉說:「我本皇漢之戚,體內注炎劉之血……」南匈奴多次與漢家聯姻,故此劉淵才冒姓劉,自稱是外甥繼承的舅家事業——「而魏篡漢,司馬篡曹,本乃叛逆,與我又有何恩?今恢復漢祚……」
裴該就怕對方說到司馬氏,因為司馬氏確實不堪啊,根本無從為之洗地,而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又不便跟著劉曜一起罵司馬——所以啊,你能打斷我的話,我也能打斷你的話,且看咱們誰腦筋轉得更快,嘴皮子更利落了——
「可笑!昔漢高祖滅暴秦、敗狂楚,乃得天下;光武平綠林、隳赤眉,遂復漢祚。前後漢皆以孝治天下,孝為仁之基,以孝親始而臻於愛人,豈有不恤生民、殺戮百姓者而敢冒稱炎劉之後?!汝等骨肉之中,不過北胡野蠻、殘暴之血而已!」
劉曜再次一揚鞭子,那意思:你閉嘴吧,我不跟你糾纏這些。他知道自己說不過裴該——終究對方乃名門之後,書讀得肯定比自己多,話說得也肯定比自己溜啊——為免尷尬,趕緊轉換話題,提鞭一指:「文約身旁,得無前日生擒伊余之將乎?是何姓名?」
裴該身旁二將,一個是部曲督文朗,還有一個正是甄隨。甄隨聽問,心說敢情你們還不知道老爺的名字嗎?不等裴該回答,先大叫起來:「老爺名叫甄隨,裴都督麾下『劫火營』督是也!既知我勇能生擒伊余,汝等又怎敢到陣前來?!」
就聽劉曜身邊一將冷笑道:「生擒伊余,又有何難?」正是猛將平先。
甄隨一開始沒注意,這會兒仔細瞧瞧,也大致辨認出了平先——關鍵當日城上、城下,隔得挺遠,瞧不清面目,平先要不主動開口,他還真對不上號——便問:「汝叫什麼名字?當日若非伊余先為我所傷,汝又如何能夠擒他?!」
平先冷笑道:「吾名平先,雍王駕前一小校耳。乃知我軍中勇士車載斗量,似我這般,都不能躋身大將之列,唯汝等井底之蛙,遂使一莽夫為督!」
甄隨大怒,一把將手中盾牌擲於地下,手扶腰間刀柄:「汝若不服,可來戰過!」
平先也把盾牌給棄了,挺著長矛叫罵:「戰便戰,誰會懼汝?!」
裴該和劉曜全都斜眼瞧著兩將,心說你們這是啥意思,自己個兒懟起來了,想要喧賓奪主嗎?劉曜先呵斥道:「此間如何有汝說話之處?!」裴該一聽對方責備屬下,他便換了種說法,安撫甄隨:「我用卿,為卿能於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也,又何必與一小校競短爭長?」竹杖一指:「卿可看清了對面劉曜,今日相約,暫且放過,他日可取劉曜首級來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