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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乃用王續、張群等人之計,暫舍平陽之圍,而急渡汾水,以主力猛攻堯祠。只要能夠快速解決了這支前來增援的晉軍——不管是殲滅,還是擊退——都能夠挫傷平陽守軍的士氣,對於自己復攻平陽,必有裨益。
當然啦,他更希望平陽守軍的主力殺出城來,冀圖僥倖,那麼只要郭太或者陳川能夠咬住對方半個時辰,自己就有機會迅速回師,破之於平野之上。如此一來,平陽旦夕可破也!
想法很美好,可惜難度也不小。且說石虎親自領兵,猛攻堯祠三日,殺傷晉卒不下千數,殺得王澤膽戰心驚,但實際上,石虎本人也並不輕鬆。
關中晉軍之強,石虎所素知也,想當年在平陽城下不就碰撞過一回麼?不過他只以為,那是裴先生帶出來的核心精銳,再加裴先生親自指揮,則自己以優勢兵力都不能取勝,也在情理之中。
他並沒有意識到,晉之大司馬三軍是統一訓導的,並且不時加以拆分、調動,具體到各營、各旅,水準雖有參差,差別卻並不甚大——這與習慣將領專兵的胡漢、石趙,或者傳統晉軍,不可同日而語。而至於具體指揮方面,昔日平陽城下之戰,裴該其實委以專人,並未親自插手。
王澤也算是裴該麾下宿將了,從徐州剿匪、破塢開始,追隨裴該南征北戰,其所立第一大功,就是北伐時於成皋城下摧破胡軍的七星堡,為此得到裴該獎掖,准其於軍旗上繪製七星紋樣。本來這軍旗是跟著隊伍走的,王澤今日所領,並非曩昔成皋城下之卒,但他為了炫耀其功,特意在自己的將旗之上,亦繡七星,走哪兒就扛哪兒。
王澤本是「劫火營」出身,長於攻掠,而短於防守,只是在長安時上過「軍校」,於防守之道,也得陶侃等人的反覆訓導、耳提面命,這才不至於徹底苦手。石虎親自將兵攻打堯祠,一連三日,雖然幾乎是壓著晉人在打,殺得王澤捉襟見肘,卻最終連拱衛堯祠大營的兩座分寨都未能拿下……
倘若不是急於摧破這支晉軍,又倘若晉人的戰力略差一些,堂堂石趙太尉、太原王、都督并州軍事,又何必親提長矛,衝殺在第一線,甚至不惜以身誘引晉人出壘來攻呢?
趙軍的數量確實多過當面晉軍數倍,但論起素質來,那便良莠不齊了。石虎中軍部曲,論戰技之高超、鬥志之頑強,本在普通晉卒之上,再加石虎本人的天才指揮,倘若四萬趙軍都是這種素質,估計王澤早就敗了,甚至自身都難以逃脫。可問題是這般精銳,尚不足全軍的十之二三,其餘諸將所部,論水平起碼要攔腰砍上一刀……至於大量輔兵,也就是古書上所謂的「廝徒」,根本就無力硬憾晉壘。
所以能跟憑藉堅壘固守的晉軍正面較量的,撐死了也就兩萬之眾,兩打一,王澤只要咬咬牙關,還是能夠扛得住的。石虎不但被迫親自上陣指揮,還特意使強兵白晝攻壘,弱卒夜間襲擾,想要疲乏晉軍的氣力,消磨晉軍的鬥志。即便如此,三日過後,成效依然不顯,戰果也只寥寥。
石虎為此又是焦急,又是光火,忍不住每日退陣之後,即嚴懲不肯死戰的將士,甚至於親自拔刀砍人,揮鞭責罪。
且說第三日晚間,參軍朱軌突然前來稟報,說:「末吏方拷訊陣上所俘晉卒,知其糧秣不足,或許可以尋機攻破之……」
晉軍雖然全是步兵,行進速度卻很快,石虎一個沒注意,他們就急渡汾水,跑到堯祠去立陣了,因而在朱軌想來,必是輕軍而至,所攜糧食不會太豐裕。他就以此為突破口,拷問俘虜,最終得到的訊息是:
「彼等本駐夏陽,聞警急渡河來援平陽,所攜不過半月之糧而已。王澤既至堯祠,乃使人東向襄陵,調輸陳谷,惜乎亦不甚多。計算如今敵軍之糧,最多再可支應十日而已。」
——其實最多五天,王澤軍中就要斷糧了,但這麼嚴重的問題,他當然不可能嚷嚷得全軍上下,人人皆知啊,普通小兵以為還夠吃十天的——若非襄陵小縣,不可能存有太多糧食,此事盡人皆知,王澤還能夠宣揚得更為富足一些。
朱軌繼續說道:「王澤所待者,其副將莫懷忠前向臨汾、絳邑,二城糧儲頗豐。倘若任由其輸糧而入堯祠,則王澤守心固,我軍倉促難下;若能先期截斷糧道,甚至於斬殺莫懷忠,則敵氣沮,破之不難。」
石虎聞言大喜,說:「參軍此計甚好,我當急遣軍以阻敵糧運!」
即命大將郭榮,率步騎兵三千南下,前去兜截晉軍運糧的隊伍。郭榮便問:「南下多道,不知晉人會從何道而來啊?」石虎朝他一瞪眼:「我如何得知!」頓了一頓,又道:「左右不過三四十里,難道還攔阻不住麼?」
他所說的三四十里,是指從堯祠向南,西為汾水,東為霍山余脈,南至塔兒山,基本上屬於平原地形,東西最寬闊處不過四十里出頭,南北距離亦然。估計晉人的運糧隊伍,必定由此而來,不大可能跑到汾水西岸去——若經西岸,那就交給郭太好了——也不可能打山間小道走。郭榮麾下是領有騎兵的,晉里四十,輕騎不過兩刻鐘即能跑完,難道還找不到一支運糧隊嗎?
郭榮諾諾而退,於是等到翌日天明,便即率師南下。四十里地,騎兵一個白天甚至可以跑兩個來回——算上戰馬休息、進食的時間——即便步兵,行軍一整日,也應該能夠走完了。可是郭榮把騎兵四下撒開,步卒亦搜索南下,一直到天黑,接近了塔兒山,卻竟然毫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