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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財用雖不足,卻不重商稅,且使商賈於流通時得利始征,無利不征,前此聚斂之財,也不強取……」
裴該這是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私有財產的安全,而不象漢武帝似的,因財徵稅,也不管你這財產是好來的,是壞來的,是短期聚斂的,還是數代積聚的,全都一刀切,那自然會引發無窮的阻力。而且這也使得工商業者不敢擴大生產規模,所得利潤寧肯吃穿浪費掉,更不肯置換成車、船等運輸工具。
「如此一來,有若農賦,豐年不加,平年不減,歉年可免,人乃樂於經商、作工,而其獲利厚,國家賦稅也豐,公私兩便。且我與商者官,仍使為商,與工人官,仍使作工,不使牧民,又何來刻剝百姓之虞啊?」
當然啦,這只是目前的狀況,裴該是很想找機會把一兩名成功的商人安插進自己幕府中去,專門負責制定商業政策的,就好比漢武帝朝的孔僅、桑弘羊等人那樣。但他也知道時機未到,光給工商業者空頭吏職,就已經引發很大的阻力了,他又不是漢武帝那樣一言九鼎的皇帝,還不可能徹底改變哪怕只是一兩名工商業者的地位。
再者說了,武帝時儒家才剛抬頭,還沒能成為社會主流思想,直到漢宣帝,都還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呢,如今可是經漢元、新莽、光武等數十代的哄抬,儒學已成主流,輕易搖撼不得了。
裴該說了一大套話,終歸是需要喘口氣的,隗瑾這才得以插進話去,說:「商賈之利甚厚,若不加以抑制,反而重視,誠恐農人皆將釋耒耜而逐商利,難免搖動根本……」
裴該笑問道:「卿以為,商賈之利幾倍?」
這個問題籠統得有點兒沒道理,隗瑾因此愣了一下,裴該趁機就說了:「耕田之利十倍,商賈之利百倍,立主定國之利則無數倍,難道農夫都將釋其耒耜,商賈都將傾其珠玉,去立主定國不成嗎?」
這幾倍幾倍的說法,原本出自呂不韋,他這麼跟自家老爹一商量,立主定國之利無數倍啊,當即就跑去扶持子楚了——裴該的意思,象呂不韋這樣的商人,世間能有幾個?
「非其不知利厚也,但利益愈厚,風險便愈大,普通農夫,安能為之?人之秉賦有差,所適合之業不同,即我重商,亦不輕農,何至於望風而轉業啊?固然,人往往慣見成功,而不見失敗,若鄉里有因商致富者,總會嘗試仿效,然而,若守吏不能察知其情,籌謀對策,或及時稟報朝廷,還要守吏何用?朝廷置吏牧民,難道是僅僅要他們收取貢賦的嗎?
「世間事,有利則必有弊,若因有弊而不為,則唯垂手待死而已。國家為政,要在應天時、問風俗、察民情,加以教化、疏導。今四方疲敝,百業不興,是以重之,如天旱而必須堰河儲水,若天雨導致儲水滿溢,再掘開泄洪可也。若旱時怕洪水,而不敢儲水,又如何能夠活到天雨之時呢?」
裴該這一是為再次聲明,我如今重商的政策,是臨時性的啦,臨時性的,你們別太過反對。同時也暗示,倘若商業的發展影響到農業生產,我自然會收緊口子,而倘若還沒有這種危機萌現,那你們也別求我改變政策。
他的話句句占著理,卻又極其油滑,隗瑾雖然不大以為然,但一時也找不到下嘴之處,只好把話題給兜回來:「既然如此,裴公又為何要西賈輸入銀錢啊?錢之為物,只便流通,飢不能食,寒不可衣,非急需也。」
裴該轉向張寔,問他:「請教張公,今西賈自西域輸來,都是何物?」
張寔回答說:「多殊方異物,及馬駝、毛皮、珠寶等。」
裴該點一點頭,說:「若有西方種籽,張公可留意,是否能夠種之於中國,可使多貢。馬駝、毛皮亦皆可留,至於珠寶,也不能食,不能衣,不能為兵,非急需之物,可貶其值,命其輸入銀錢。」
然後才轉過來對隗瑾說:「錢不能食,然可以易食,不能衣,然可以易衣,其於商業有大用,非珍珠翡翠可比。」
隗瑾問道:「若田地少產出,錢如何易食啊?桑蠶不繁盛,錢如何易衣啊?」
裴該笑著說,話又兜回來了,我也沒說不重耕織啊,而且——「耕織者,小民之利,非士之利也,然而如今之士,多聚斂田土、奴婢,盛造莊院、塢堡,屯積糧、帛。市間諸肆皆空,而莊院倉廩豐盈,所為何故?隗卿可想過麼?」
「還請裴公指教。」
裴該笑道:「正是因為商業不興,商賈不通之故啊。則士人所能得者,唯有田土、奴婢、糧食、布帛,難以交易他方之物,只能屯積。今若有商賈自遠方來,供與殊物,則士見之,一則貪其物而欲易之,二則以為商賈既能至此,地方必然平靖,也不必多儲糧、帛。如此則釋出之糧、帛,可賣於市肆,百姓乃無飢餒、凍寒之虞,豈不是好?」
其實尚有一層好處他還不敢說,那就是一旦工商業興盛了,就可能會有大地主逐財,把資金投放到非農業領域去,從而釋放出一部分耕地來,保障國家的基本農業稅收。
隗瑾本非有備而來,勢又不可能一定要在酒席宴間駁倒裴該,而且斜眼瞧著自家主公張寔的臉色很不好看,最終也只好屈服了,深深一揖道:「既然裴公已有長策,瑾就國家之事,不便再多置喙。唯望裴公多諮詢賢者,切勿妄定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