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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夜堂略略偏頭,嘴巴朝後一努:「有此寶貨在,還怕拿下不塢堡麼?」他指的當然是被反綁了雙手,垂頭喪氣跟在後面的塢堡主陳奮了。
甄隨啐道:「這廝又有何用?須知他尚有兄弟在塢堡中呀!倘若不能儘快拿下塢堡,待得胡騎到來,又如何處?」
運送他們渡淮的船隊既然回來了,自然也帶來了嶧山流民南渡的消息。據說流民隊伍前後拉了十多里長,最後的尾巴都已經被支屈六咬上了,預估最晚黃昏時分,胡騎便會開到北岸,與淮陰城隔水相望。因為找不到足夠數量的船隻,而且江上還有巡船,南岸還有燧堡,故此胡軍無法涉渡,那麼或許向東,或許向西,將另覓可渡之處——若是向西,必須先渡泗水,則最晚明日午時便可抵達淮泗塢堡。
這還是考慮到胡騎對淮水流域的地理狀況未必熟悉,不大可能連夜行軍,且若要渡泗也須花費時間尋找水流較平緩處,所得出的最樂觀的判斷。也說不準他們本領強、能為高,明天天一亮就能抵達淮泗塢堡附近呢!
甄隨說若然如此,那咱們不但拿不下塢堡,還可能要與胡軍在平原決勝。根據縣城傳來的消息,胡軍數量不比咱們少,而且全都是騎兵……這仗你打得贏嗎?我可沒有信心……
再說了,倘若淮泗塢堡在陳劍的指揮下,直接降了胡了,二者匯合一處,那咱們別說打啦,就連順利逃出生天,難度係數都相當之大。
劉夜堂不禁蹙眉、跺腳——「淮泗有陳劍,真乃異數!」
為什麼說是異數?因為縣內十一座塢堡,只有淮泗存在著這麼一位「二號人物」。其餘各家塢堡都是很鬆散的組織結構,權力只捏在塢堡主一人手中,沒有別的勢力大到可以與其相拮抗之人。想也知道,那些塢堡主都不是世家大戶出身,本身在地方上的政治權威性非常之低,那麼為了凝聚各方面力量,統一禦敵,塢堡主就必須大權獨攬,絕不肯分權與旁人。
倘若有世家坐鎮就不同了。舉例來說,倘若河東郡聞喜縣也起了塢堡,則必然以裴氏家族為其核心,家族內部的凝聚力比較強,即便大家長被擒了,也能很快推舉代理人出來,只要裴氏穩固,塢堡便能穩固。庶族地主就欠缺這一優勢,尤其那些塢堡主本身的家族也都不夠繁盛,十幾、幾十個人裡面,很難臨時推舉一個有威望的新領導出來。
只有淮泗塢堡,陳劍是天生的二把手,其兄若然不在,他可總司留守之職,沒人敢於反對。
因此甄隨竭力主張趁夜進軍,爭取今晚就把淮泗塢堡給解決了,否則後患無窮。劉夜堂還在猶豫:「夜間攻敵,乃兵家大忌……」
這年月士兵普遍營養不良,很多都有夜盲症,到了晚上即便打著火把,都模模糊糊地瞧不清前路,所以軍隊很少夜間行動——更重要是,受此因素影響,也沒有什麼軍隊專門進行過夜間行軍和作戰的訓練。晚上不是不能行軍,但容易迷路;晚上不是不能打仗,但戰鬥力必然大打折扣。
甄隨撇嘴道:「直前七八里,哪裡會迷路?我軍雖不善夜戰,難道塢堡中人便能夜戰了麼?左右會被彼等發覺,也不必潛行了,大張旗鼓,舉著火把前往可也。汝若是膽怯不敢去,老爺便率我的『劫火營』單獨前往!」
劉夜堂笑道:「汝又口出『老爺』二字,不怕我命汝即刻掉頭歸城,去向都督請罪麼?」摸著鬍子想了一想,此行雖然以自己為主,終究甄隨是裴刺史的部曲出身,算是私人,不便得罪……罷了,等到明晨再進軍,確實危險係數挺大,既然如此,不如就今晚去冒把險吧,即便失敗了,也還來得及趕緊撤回縣城,以免與胡軍正面遭遇。
於是便令士卒們休息少頃,然後點起火把,浩浩蕩蕩繼續向淮泗塢堡開進。不到十里路程,就算士兵們牽著同伴的手,跌跌撞撞前行,也不過兩刻鐘便走到了,到了塢堡前一瞧,果然堡門緊閉,牆上一溜火光,分明早有防備。
劉夜堂請裴寂前去叫門,裴寂才剛走到堡門前,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原來是貴介。不知貴介夤夜前來,還帶了那麼多兵,究竟為了何事啊?」正是陳劍的聲音。
裴寂揚手喚道:「日間有警訊傳來,胡騎將至,因此使君遣軍來助守淮泗塢堡。二兄速速開門,放我等進去。」
本來只要騙得陳劍開門,那便可以輕鬆完成任務,誰想陳劍連連搖頭:「堡中恐容不下如此多的兵馬,還請暫在堡外紮營吧。」他也不傻,倘若裴寂只領著十幾、幾十個人前來,當然要趕緊開門迎入,但那麼多兵,誰知道他們存著是好心是歹意啊?就算真是來協防塢堡的,既然納入,那麼食水、草料就必然要由我們提供——天曉得要耗費多少?萬一雙方起了齟齬,我可打不過啊。
要知道淮泗塢堡雖然能出勝兵兩千,終究主體並不是全脫產的士卒,而是四鄉的農民兵,遇事才臨時召集,這會兒大多數還散在塢堡外呢。塢堡中常年守衛的,不過四五百人而已,即便把堡內男丁全都拉出來,也不足一千之數。
裴寂道:「既如此,且開門放我進去。」他本想只要打開了堡門,縣兵便可一擁而入,誰想陳劍當即吩咐:「放下吊籃,接使君貴介進來。」
裴寂無法可想,只得退回來與劉夜堂、甄隨商議。甄隨瞪眼道:「小詭計終難賺取此堡——臨行時都督如何吩咐的?汝還是按計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