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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本來是想好好跟這學生說道說道的,但一則他對自己的口才信心不足……
真要道黑為白,甚至指鹿為馬,其實簡單,他在羯營之時,議論便不輸張賓,遑論程、徐。但問題是相關士人已經成型的三觀,相關儒學,就不是那麼好跟人辯論的了,因為儒學其實重經驗而輕邏輯,你即便能逞口舌把別人辯得啞口無言,人不信服照樣不信服。王夷甫豈非善辯者乎?「信口雌黃」之譏流傳千載。
裴該就施政之道,還在徐州的時候就跟卞壼辯論過,入長安又與梁芬、荀崧等人多次交鋒,那些還都是合作者,且更關注具體事務,尚且說不通,更何況跟一名年輕士人隔空放炮呢?有那精神頭和唾沫星子,還不如去「灌輸」麾下兵將,一張白紙,更方便描畫。
二則,既然這范宣只是一心鑽研學問,並沒有為官治國的欲望,那裴該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費口舌?
於是隨便說了幾句,便一擺手,命范宣退下了。范宣既去,董景道就說了:「此子天資聰敏,好學不倦,入學時便已通曉四經,尤精三禮,其實我本意要招之做先生的。但其堅決不肯,要從我學經……本待期以一年,便舉薦給大司馬,然觀其志,卻不欲為官,可惜啊……」
那邊范宣才出去,便見有數名同學斂袂而來,遠遠地朝他行禮——范宣既通多經,就時常有同學前來請益,他無不耐心講解,且在很多學生看來,范生之見,比不少先生還要強……因而普遍對他都很敬重。
范宣還了一禮,便問:「君等是來尋校長的麼?可稍待,大司馬方入,正在與董校長相談也。」
學生們聞言,都不禁吃了一驚,隨即其中幾個雙眼一亮,急忙壓低聲音問道:「宣子可曾拜謁了大司馬?所見大司馬,何如人也?」
范宣皺著眉頭,細細一想,最終只回答了四個字:「文質彬彬。」
……
大司馬三軍諸將士,陸續將籍貫遷至關中——此事原本簡單,反正這年月的戶籍統計也很粗疏,且經喪亂,到處都是一筆糊塗帳——當然人各有志,也有少部分並不肯從。
不願意的多為中下層將士,或者安土重遷,或者掛念親族和祖宗墳墓,但更重要的是,他們並沒有新建進而光大家門的想法,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改籍啊?
高層將領當中,則只有兩人不肯,一個是陶侃,已經當面跟大司馬解釋過了,還有一個,則是時在河東的甄隨。甄隨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就問傳信人:「各軍、旅之帥、佐,好幾十人,都從了大都督所命,願意遷籍麼?」聽對方說唯陶士行不肯,甄隨就舒了一口氣,說:「既然如此,也請回報大都督,感其好意,但甄某無此意願。」
隨即笑笑,解釋說:「我是蠻子,還想要殺回武陵,衣錦還鄉去的,又何必要改籍北方呢?」
遷籍工作大致完成之後,裴該即遵守承諾,任命書記胡飛編纂《勛將錄》
胡飛字子云,安定人氏,身得五短身材,相貌醜陋,但筆頭甚為便給,尤擅作詩。裴該目前有近二十人的文書班子,首席自然是郭璞郭景純,但郭璞的文才固為一時冠冕,所有上奏,以及大部分文令,皆出其手,但他管理庶務的能力卻只是中平罷了。因而裴該頗有以貌似顯得更精明些的胡飛執掌秘書諸事的意思,目前還在考察期。
《勛將錄》編纂起來,自然比《姓氏志》要簡單得多,根本不用董景道之類大儒出手,一後生足矣。因為與世家散布天下不同,所列諸將,全在大司馬軍中,於其家世,多數隻要叫過來問問情況就成,即便遠戍在外的,其個人和家庭狀況,也有很多渠道可以清楚打探;至於事跡就更容易,歷年來戰報、獎狀,抽出來照抄就行了。
尤其《姓氏志》務求精準,倘若就某家族源流、長輩官箴記錄有訛,難免貽笑大方;《勛將錄》則可肆意吹噓,理論上不會有誰會特意跳出來揪錯。
因而鬍子雲忙活了半個月,也就把這部書給編成了,上呈裴該觀覽,大致無錯,便命開版印製。書中先花四千多字詳述了裴該自從擊楫渡江、徐州成軍以來,在軍事上的豐功偉績,其後便開列有功之將——不過是依從《姓氏志》的體例,以家族來統計的。
第一家自然是鄱陽郡梟陽縣的陶氏,一句話先介紹了陶侃之父、吳將陶丹,然後簡述陶士行渡江前的戰績,再詳述其跟從大司馬之後的建樹;後列陶瞻,及其輔周訪、定漢中之功。
列第二名的,則是平陽郡平陽縣的郭氏;第三是馮翊郡大荔縣的劉氏,其先劉某、劉某,務農而已,傳至劉央(即劉夜堂,諸將為重身份,都請裴該為其起字,劉夜堂乾脆即以本名為字,請裴該給他起了大號為「央」),初為驃騎大將軍祖逖舍人(其實是部曲),旋從大司馬,建號「厲風營」……
第四為天門充縣的甄氏;第五是京兆藍田的陸氏(陸和);第六為河東聞喜裴氏——其實就是裴度、裴寂二人,皆為軍司馬。
還有一位軍司馬胡焱,乃安定胡氏子弟,雅不願名入《勛將錄》,終也不便強人所難。
接下去分別是:武威姑臧北宮(北宮純)、始平蒯城陸(陸衍)、北地富平王(王澤、王堂)、譙郡譙縣文(文朗終究還是不肯摘文俶之孫的帽子)、扶風雍縣謝(謝風)、京兆灞上高(高樂)、武威宣威羅(羅堯)、天水成紀李(李義雖出大族,也請求列名《勛將錄》,但籍貫不變)、扶風池陽董(董彪)、始平鄠縣熊(熊悌之)、新平漆縣莫(莫懷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