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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還在營前之時,便見到遠方火光沖天,同時喊殺聲不絕,隨即姚弋仲遣人來報,說胡軍雖有防備,甄將軍卻已殺入其營中。裴該心知果不出甄隨所料——或者就是他主動引導的——此番夜襲,已然演化成了提前決戰,當即披掛上馬,一揚手中竹杖,鼓舞三軍:「我等多習夜戰,胡卻不慣於此,則今夜之戰,必要一舉建功!」率領著人馬洶湧出營,直迫胡壘。
第五十六章 破虜(中)
裴該率兵出陣,裴熊緊隨其側,手把一張強弓,跨著高頭大馬。
裴熊名義上還是裴氏之奴,但裴該卻給他部曲將的待遇,並撥予二十騎,出入警護,以保證自己的安全。裴熊一開始對裴軍中的普遍待遇不怎麼習慣,還私下裡奉勸裴該:「主公待下甚厚,俸糧過優,如此這般,豈能維持長久啊?」
想那石勒待其部曲,以及鬱律蓄養本族勇壯,都不過這種待遇;你如今卻廣施雨露,哪怕軍中一名普通戰兵,每日糧餉、戰後賞賜,都可達部曲之半——別家可最多五分之一啊,甚至還有不發甲仗,兵器、鎧甲自籌的,除非出陣,否則不給糧的——照此下去,能夠招募多少兵馬?維持多長時間?難道你真的這麼富得流油不成麼?
裴該笑著對裴熊解釋:「我所為定天下,而非害天下。
「彼等唯養將校、部曲,擄民為兵,是以虛其俸養,如此雜軍,十兵難當我之一卒,陣前敗亡、逃散,乃更擄民,經行之處,青壯為之一空。況且供養不足,乃無以禁劫掠,所到之處,城邑為墟、村寨盪盡,千里沃野,唯聞犬吠……此乃害民、賊天下之寇,非護民、定天下之王師也。
「我既護民,民乃樂輸供賦,子弟投軍,肯為我死戰。以此軍臨敵,何敵不破?十萬之眾,便可橫行天下,且勝敵而更強,孰慮糧秣不足?唯今初興兵,據關中才數年而已,糧方二熟,力尚不足;比及十年,劉粲乃不敢正視我關中矣!」
裴熊根本有聽沒有懂,只是覺得——晉地果然富庶,晉官果然有錢!可是如今石勒也已經占穩了一塊晉地,聽說最近又召晉人為官,這個敵手,可比劉粲之流要難對付多啦。就此提醒裴該,裴該當即頷首:「汝言是也,石世龍國家之大患,我遲早與之逐鹿中原,自然不敢輕忽。」
隨即又問裴熊:「就汝看來,拓跋與石氏,孰強?」
裴熊想了想,回答道:「拓跋精騎,無敵於天下,石氏如何克當?然而小人曾聽拓跋頭說過,草原廣袤,人丁卻稀,石勒在河北、并州,可輕鬆料兵二三十萬,倘若倚險為守,即便鮮卑各部併合為一,也難以摧破之……
「倘非如此,當日有劉司空引路,拓跋騎兵早已殺入平陽了。終究鮮卑數量太少,又不慣晉地山川,是以多次南下,都不能盡全功。」
裴該趁機就問他:「鬱律麾下,有多少兵馬?」
裴熊答道:「拓拔內外二十四部,控弦之士不下十五六萬,然而多為牧奴,缺乏組織,難以久戰於外。主公即便說動代王全師相助,能南來的,也不過精騎七八千,輕騎五六萬而已。」
裴該心說你所謂的「精騎」,難道就是指具裝或者半具裝的甲騎?七八千重甲騎兵,再加五六萬輕甲騎兵,這數目字就已經很恐怖啦……
怪不得中原大亂,晉戎政權有若走馬燈一般你方唱罷我登場,而各家鮮卑卻於塞外內訌不休,即便如此,設非苻秦幾乎一統北中國,近百年間,都沒有誰能真正對拓跋氏造成威脅。而一旦前秦崩潰,中原二度大亂,拓跋珪恢復代國,隨即正式向南方挺進,短短五十年,便即平燕、敗宋、滅夏、降涼,驅逐柔然,形成了龐大的北魏帝國……
北魏,可以說是中華第二帝國(唐宋)之濫觴,雖然只得半壁,對後世的影響仍極深遠。
裴該不禁心說:如此強狄,只宜為友,不便為敵啊。而且他隱約覺得,恐怕自己平生最大的敵手,未必是石勒,也可能是鬱律或者其繼承人……
拉回來說,裴該許諾,只待河西戰事一畢,道路安靖,他便會派人再去跟鬱律聯絡,順便尋找拓跋頭,向其說明:汝甥我留下了,可作兩家之紐帶。就此將裴熊帶在身邊,即便上陣之時,也不稍離。
此時聽說甄隨已入胡營,當即親領大軍,打起火把,前來接應,同時命郭默率部沿著黃河西岸而南,直取渡口。
蒲津渡並不算大,十萬胡軍自不可能全都龜縮在渡口,營壘主要建在渡西,密匝布列。就理論上來說,南、北兩側營壘拱衛渡口,守備應該非常嚴密,但問題胡軍沒有水師,晉人倒有船隊——雖然也說不上是水師——不時逼近騷擾,胡營乃不敢距離河岸太近,多少留下了一線縫隙。裴該即命郭默揮師前往,假意要從這道縫隙里直插進去,奪取渡口。
同時,陶侃也率舟船舉火而來,迫近浮橋。
其實若想破壞浮橋是很容易的,只需將船中塞滿稻草,引燃後順水而下,就有很大可能性燒毀河橋。固然胡兵可以用長杆撐住火船,由其在河中自行燒盡,但若在其中夾雜一兩艘戰船,亂箭齊發,你總是會難免疏漏,露出破綻的吧。只需有一條火船靠近,竹索、木板的河橋,恐怕很快便會化作一片火海。
問題是,晉軍兵力終究略少於胡軍,此番籌劃良久,因應天時、地利、人和而將敵寇逼至渡口,卻也沒有足夠大的胃口一餐吞下。先不說胡兵生路斷絕,必做困獸之鬥,倘若斷其退路,逼得急了,說不定臨死反噬,晉軍難免承受重大傷亡;即便順利攻克胡壘,將胡卒盡數俘虜,小十萬人你又要怎麼處理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