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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壘後安排了不少弓箭守,並且挑選眼力好,且無夜盲症的士卒登上樓櫓,隨時密切地關注營前狀況。甄隨等人才剛接近胡壘,相距最外側的拒馬尚有十餘步,櫓上胡兵就已然發現了,於是一聲笳響,弓箭手一併起身,張弓射箭,便欲將來襲晉兵盡數釘死在當地。
只是從笳響到弦松,總須一段短暫的時間,不可能完全同步。故而笳聲一響,倘若是別的將領,便當即刻勒束兵馬,徐徐後退,甄隨卻不同,他不等箭落,便即高叫一聲:「劉粲已遁,汝等尚敢頑抗麼?!甄老爺在此,降者免死,膽敢抗拒者夷滅三族!」一邊喊,一邊高舉起盾牌來,同時腳下發力,直朝著最近的拒馬便即猛衝過去。
他這一躥,身後部眾也都跟隨著起步,胡軍弓箭手雖然矢如雨下,終究面朝的是黑暗中的移動目標,根本不可能取准,只能漫射,加上晉卒各執盾牌,護住身前,被射中的其實並不算多。這五百健勇,個個被甄隨操練得皮糙肉厚,更兼有甲在身,等閒三五箭,只要不中要害,根本渾若無事。
尤其這會兒,大傢伙兒的酒意也都湧上來了,膽氣極壯,痛感卻變得相當遲鈍……
甄隨大刀連劈,當面拒馬紛紛粉碎,隨即他一個箭步,竟然躍過壕溝,直登胡壘。胡軍弓箭手都慌了,紛紛拋卻弓箭而逃。理論上後面還埋伏著長矛兵、刀盾手,應該上前補位的,但甄隨來得太快,後續部隊原本伏在地上,才剛起身,甄隨便已踏入胡營,開始大砍大殺起來。
無論手裡端著什麼武器,誰都難當他正面一刀,必然頭豁胸裂!
其實按照後世的計時方法,大概有這麼三四分鐘的時間,只有甄隨一人踏入了胡營,他和身後的部屬完全脫節。這是因為再如何勇壯之卒,也沒有甄隨那麼好的彈跳力,不敢縱身而過胡營前的壕溝,只能繞路走——一般營前戰壕,多不連貫,總有缺口以便自軍突出,只臨時以拒馬等物遮護而已。
只是甄隨雖只一人,卻幾乎吸引了全部在營內埋伏的胡軍的注意力,加之他多日來於兩軍陣前隳突縱橫,即便普通胡兵,對其惡名都已如雷貫耳了。甄隨高叫報名,胡卒皆驚,本能地就暫且顧不上他身後那些晉卒啦。
因此短短的幾分鐘時間一晃眼即過,晉兵健勇也紛紛覓道登上了胡壘,都以甄隨為目標,挺械直撞過去。胡兵正自驚慌,又聽晉卒喊叫:「劉粲先自遁歸河東了,汝等已為所棄,焉有生理?!」士氣就此大挫。
這是因為白晝時劉粲兄弟先經河橋而遁,固然隱秘其事,但這年月軍中並無嚴格的保密條例,總難免會有些流言風語暗中散播。不象當年白起秘密抵達長平,對外仍然拿王齕打幌子,嚴禁軍中不得泄露,最終瞞過了趙將趙括——胡軍的紀律性,如何能與昔日秦軍相比?而且瞞敵人是容易的,瞞自己人卻難……
因而不少胡兵早就心存疑慮,如今一聽晉人喊叫,不禁膽戰心驚,心說:這難道是真事兒麼?皇太子殿下真的拋棄咱們先逃回國內去了?
軍心一亂,戰意便衰,甄隨領著這五百健勇在胡營中一頓好殺,仿佛小股惡狼撲入了漫山遍野的羊群之中一般——即便私鬥時再如何兇悍的公羊,也不敢直面狼吻啊!
實話說這個時候,只要劉粲主動出來,於篝火前一站,自然謠言可息,士氣重振,但問題劉粲真的不在軍中……喬泰遠遠望見前營之狀,不禁氣恨頓足,急令搖動火把,招呼原本埋伏在營壘兩側的士卒全都衝殺出來,從左右包夾甄隨等人。
可是幾乎同時,晉營方向突然間出現了無數的火光,漫山遍野,呼嘯而至。胡兵一見全都傻了——晉人這是要做啥?是偷營劫寨麼?如何派出了那麼多兵馬來?!
這點起火把來的,自然是第二陣陳安、姚弋仲和王堂之部了。
三將挑選本部精銳,集中了馬步軍兩千餘,原計劃悄無聲息跟在甄隨他們兩箭之後。倘若甄隨偷襲得手,殺入胡壘,那便順勢猛撲過去,擴大戰果;倘若胡營已有防備,陳安他們還必須得接應甄隨那五百人安然後退,撤返自家營壘。
可是三將聚在一起商議,姚弋仲不過隨口問道:「二位以為,今夜襲營,有幾成勝算啊?胡寇是否有備?」王堂當即一皺眉頭,說:「在某看來,兩軍對峙數日,日間廝殺並不甚烈,豈有晚間不預設防之理啊?且彼等前日還往偷襲郭將軍營壘,豈能不備我去襲營?」
陳安有些不快地說道:「如此,難道我等今夜將白白勞碌,卻最終無功而返麼?」
王堂苦笑道:「倘若無功而返,還則罷了,只恐……」壓低聲音說道:「甄將軍素恃蠻勇,就怕他便見胡人有備,亦要不管不顧地猛衝過去。我等若蹱其跡而入胡營容易,若要接應他出來,恐怕甚難啊……」
陳安暗道,據我看來,甄隨未必有那麼愚蠢……不過再一想,聰明不見得是怯懦的同義詞,甄隨有時候瞧著是頗為油滑,但臨陣當敵之時,還真沒見他輕易後退過……
再者說了,所謂胡人有備,備分兩種:一是但求固守,只肯放箭驅逐;二是設下圈套,欲圖重創乃至全殲來襲之敵——郭默前兩天就是這麼幹的。倘若是前一種情況,以甄隨的秉性,未必會放在眼裡,說不定仍然蒙著頭朝前沖;倘若是後一種情況,則甄隨後撤為難,或許他仍會嘗試往前闖……他仗著後面還有我等援護,原本十足的膽量可能就會膨脹到十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