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頁
裴該心說我就知道……喝了一口茶,突然間又笑起來了:「祖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其實陸、戴二獠扣押君的糧草,倒未必純然是一樁壞事。」
祖逖雙眉一軒:「文約此言何意啊?」
裴該解釋道:「我等在此逗留不進,非但長安或疑,劉粲也必躑躅——我等的圖謀,他又豈能料想不到?但若四外宣揚,陸、戴扣留祖君糧秣,導致軍中乏糧,因此不敢繼進,或許朝廷與胡寇便信了。劉粲聽聞此事,必急率師來攻,則我等不必在成皋久候時日也。」否則的話,倘若劉粲膽怯、猶豫,遲遲不肯南渡,咱們就得跟這兒白白地浪費時間和糧食啊。
「惜乎,我軍糧秣未嘗遇警,難以為說,只能期望劉粲誤以為徐州軍寡,祖君不前,我亦不敢妄動……」
……
裴該覺得自己的嘴巴簡直有毒,說什麼就是什麼……翌日一早,他便接到急報,說陳午已死,陳川率其眾出了蓬關、浚儀,竟然在汴水流域到處襲擊徐州的運糧船隊。
眾將聞言,盡皆切齒,尤其甄隨滿嘴的污言穢語,把陳家祖宗十八代都咒罵了一個遍。於是紛紛請令,要去征剿陳川。
最終裴該點了陸衍麾下「蓬山」左營前往剿除,保障糧道,若得機會,也可以把浚儀、蓬關全都拿下來——「乞活」人是不少的,一律押往徐州屯田。特麼的我也不管會不會吃撐著了,你們自己撞上門來,須怪不得我——在祖逖面前,自然也有了話說。
但是裴該隨即又命裴嶷把消息散布出去,說陳川肆虐,導致徐州軍糧道已斷,被迫發軍半數,掉頭征伐。然後在通知過祖逖後,便命「蓬山左營」虛張旌旗,假充三倍之數,浩蕩出城——後面還跟著「厲風」三營,打算開到滎陽去,搞場百里拉練,然後趁夜秘密折返成皋關屯紮。
當然啦,事實上裴該很注重運路的暢通,糧船沿汴水而行,由下邳、彭城提供軍兵護衛,沿途段段設堡接應,等閒數千人很難劫奪——除非你們也開著同等數量的船隻過來。先前的急報只說陳川劫糧,可沒提他已然得手了,且若未曾俘得一二「乞活」,怎麼可能知道陳午已死呢?
陳川這個頭大啊,本以為徐州大軍已然開向河南,糧道必然脆弱,可以輕鬆奪取,誰想到「乞活」的戰鬥力太差,精銳多數被馮龍帶去與祖逖會合,剩下的也都心懷猶豫,不肯盡力,其餘老弱幾乎派不上什麼用場。結果連續三次出擊,全都損兵折將,卻粒米未獲。
不過正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徐州糧道雖有保障,卻也並非萬無一失,搶到第四次,陳川終於勉強得手,斬殺押糧兵三十餘人——「乞活」折損則近乎兩倍——奪獲糧船十四,雜谷五百餘石。可是陳川真不敢再搞一次了,而且估摸著裴該若然得信,也差不多該派征剿兵馬出來啦,於是便即召集諸將,商議下一步的行止——照他的意思,自然是北渡黃河,去投胡漢。
其實在此之前,眾將便即齊聚大將魏碩處,秘密商議。有人就說了:「徐州軍甚為精銳,糧道鞏固,輕易難奪,我等今日勉強得手,可一而不可再……」旁邊兒的人憤然道:「難道先將軍之仇,便不報了麼?!」先前說話那人一攤手:「如何報?難道汝欲在此等待徐州大軍,螳臂當車不成?」
魏碩擺擺手,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汝等不覺得,先將軍莫名遇害,陳川便歸,此中豈無蹊蹺?」眾人聞言皆驚,就聽魏碩又說:「前日有人投歸我營,彼本隨陳川北走,說陳川在陰溝水畔,竟然降了胡虜,復為所驅,往攻徐州軍,不敵而敗,又遭胡虜追殺……」
第二十五章 黍離之悲
陰溝水畔惡戰的消息,經過裴該的刻意散布,聚會眾人大多已經聽說過了——只是不知道這裡面還有咱們「乞活」的事兒——聞言莫不驚怒交加。等魏碩把相關細節都擺出來之後,有人就嘆息道:「倘若果真如此,則徐州殺我先將軍,亦無怪也……」
魏碩說了:「若徐州實殺先將軍,則大可以陳川降賊乃先將軍所命為辭,大加宣揚,明正其罪,甚至於招攬我等,何以多日過去,毫無動靜啊?則先將軍果為徐州兵所殺乎?」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在眾人的七嘴八舌之中,真相逐漸浮出水面。有人氣得當場就拔刀要去攻打陳川,卻被同伴按住了:「赤特在其手中,豈可輕舉妄動啊?先將軍唯有這一點血胤,若然斷絕,我等將來還有何面目去黃泉拜見?!」
魏碩道:「我等當謀定而後動。不如明日陳川擂鼓聚將之時,我等如此這般……乃可斬殺惡賊,奪下赤特。若齎陳川首級前去向裴徐州請罪,或許一軍可完……不然走投祖豫州也可。」
可是他們商量得好好的,終究人多嘴雜,消息不可能不外泄,加上陳川又極其的狡詭、奸詐,於是翌晨會商,魏碩還來不及發難,陳川就先下手為強,當場斬殺魏碩以下隊將七人,剩下的盡皆觳觫,屈膝拜伏,表示願從陳川之命。
陳川不可能把將領們全都殺光,只得先恐嚇,再利誘,迫使他們歸附於自己。他當即提出,要北渡黃河,以投胡漢——「到了河北,汝等都有將軍可做,從此錦衣玉食,供奉不缺,豈不比蝸居蓬關、浚儀為好嗎!」
只是人心並不那麼容易收攏,尤其「乞活」大多恨胡入骨,陳川不提北投還則罷了,這話一說出來,眾將不禁人人側目。於是才剛散帳,就有三分之一將領召聚兵卒,來攻陳川;還有三分之一當即颺去,三分之一觀望不動——不動手,是怕傷害到了陳赤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