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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他心裡並不算踏實——當然不是怕再出馬驚而走的妖蛾子,終究已然招募了不少部曲圍繞在身邊,而且這段時間他也不懈地勤練馬術乃至武技,胯下更換了一匹多次臨陣的良駒;相信即便有敵軍精銳驟然殺到面前,裴使君也能力扛數時,實在不行,全身而退應該不難。
此刻的裴該已經不僅僅是跟中軍大纛一般的標誌物,甚至于吉祥物了,而是真正的一軍統帥。
他不踏實的,是麾下終究大多是些新兵,雖然參加過幾次剿匪和攻打塢堡的戰鬥,但當面之敵多數情況下並不過千,而己方往往是以絕對優勢兵力,壓著對方打。而如今眼前的荊州兵恐不下萬,敵眾我寡,他又僅僅派出了甄隨的「劫火營」向前,劉夜堂的「烈風營」作為預備隊,尚且穩立陣後。甄隨所部要以一敵四,真能夠打得過嗎?
但是前線陸續傳來的消息卻很喜人,貌似荊州兵前陣已被撕裂多處,對方徹底崩潰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裴該正在思考戰局,劉夜堂突然間馳馬而來,拱手向裴該請求說:「已至申時,若不能遽敗敵軍,就怕他們遁歸宛城,憑堅頑抗,那時候天色昏暗,不利於攻城——只能留待明日了。不如都督命我部也壓上,一舉而擊破當面之敵吧!」
裴該知他心存競功之意,卻也不說破,只是微微一笑,問道:「夜堂,倘若敵軍暗伏一哨人馬,窺我大營空虛,便即從側翼衝殺出來,那又如何是好啊?」劉夜堂搖搖頭,伸手指點道:「此處一馬平川,與昔日蔣集崗不同,若有敵軍殺來,數里之外便可見其蹤跡,都督豈會有失?」
裴該見他上陣心切,便說好吧——「卿將『烈風』左右二營前往助陣,留下中營守備。」劉夜堂大喜,當即領命而去。可是他才走了不久,可能尚未正式投入戰鬥,突然間部曲將文朗策馬馳近裴該,伸手朝西面一指:「都督請看,有敵來襲!」
裴該手搭涼篷,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發現從敵陣側面馳出一支騎兵來,大概有兩三百人,煙塵雜沓處,似乎想要兜個圈子,繞過戰場,直取自己的中軍大纛。耳聽文朗問道:「是退入營中,還是原地固守,或者出而拒敵啊?還請都督速下決斷。」
裴該笑一笑:「這數百騎,恐怕是杜曾全部的騎兵了……」杜曾一輩子就在荊州的長江兩岸轉悠,江北氣候與徐州相近,裴該才不過拉起數百騎兵來,難道杜曾屢經戰損,反而還能剩下更多不成麼?說不定其中相當大一部分,還是第五猗從北方帶過來的。
「彼有騎兵,難道我獨無有?」裴該冷然一笑,當即命令文朗:「汝可取其騎將首級來獻我!」
文朗聞言,大感興奮。他這種親信部曲,主要工作是保護主公安全,除非被敵人殺到了中軍,否則一般情況下是撈不上硬仗打的——也或許在追殺殘敵的時候,會被撒出去撿點兒殘渣剩飯。如今得以率領騎兵與敵見陣,真是難得的機會,當即一拍胸脯,表態說:「若不能取得敵將首級,朗便自提首級來見都督!」
裴該心說你可別隨便立FLAG,當即勸說道:「不可輕敵、莽撞。」隨即又鼓勵一句:「勿污乃祖之名!」你不自稱是文俶的孫子嗎?那文鴦可是親自率軍沖陣,驚死過司馬師,還大破過禿髮樹機能啊,算是三國晚期一流的勇將,那且讓我看看你能有文俶幾成本事吧。
文朗也不多帶,親將百騎馳出,很快便迎上了側翼的荊州騎兵。雙方甫一接近,便以弓矢對射,頃刻間便有十數騎翻倒塵埃——絕大多數都在荊州方面。
雙方騎弓的射程差不太多,但徐州騎兵有了馬鐙輔助,開弓時可以踩鐙立起,穩定性要更勝一籌,相對的準頭也好。而且裴該曾經「創作」過兩句詩,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用以教導部下,所以徐州騎兵幾乎全都是瞄著對方戰馬發的箭,目標既大,更易取准。戰馬若倒,騎士落馬,即便不被摔個七昏八素,在沒有步兵協助的前提下,你還能夠發揮出幾成戰鬥力來?
一輪箭射罷,雙方騎士便即正面交鋒。說是正面,其實兩隊騎兵是交錯而過,就象兩條挨得很緊的平行線,馬上騎士各自手挺長矛,從反手方向刺向敵人。在這種搏殺方式中,馬鐙的作用再次得以凸顯。
在騎兵演化史上,其實高橋馬鞍的作用比馬鐙更具劃時代性,有了高橋馬鞍,便能從縱向固定騎士,使得騎矛正面捅刺的威力成倍增強——否則反作用力能夠直接把人從馬屁股方向給頂下來。但在實際戰陣之中,很難遇到正面捅刺的情況——何況還有馬頭阻礙——一般都會側向錯開一定的角度,這就需要從橫的方向同樣固定住騎手。馬鐙便能在橫向給予騎手穩定之力,所以越是側捅,馬鐙的作用便越是凸顯。
兩列騎兵相向而過,人喊馬嘶中,數十人被長矛捅傷、捅死,倒撞下馬來——仍然是徐州方面占優,基本上交換比為一比四。而且徐州的騎兵大多鎧胄俱全,甚至穿的不是全然的皮甲,重要部位還鑲綴著不少金屬部件,即便中矛落馬,估計也有五成還能夠救得過來。終究這都是裴該的貼身部曲,再省錢也不能省到他們身上去啊。
文朗一時眼花,沒能找到對方騎將,只是捅翻了一名普通騎兵——試其戰技,也不可能為一軍之將嘛。等再圈過馬來時,就見敵軍拋下數十具屍體,卻不反身來戰,反而直奔著裴該中軍就衝過去了。徐州騎兵無奈之下,只得從後猛追,其間騎弓勁射,又再放翻了十數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