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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理論上讀書人的迷信思想都要比老百姓來得淡薄一些,即便迷信,也大多信那些風雨雷電之類難以捉摸的自然現象,認為乃上天的警示,至於蟲豸,看得見、摸得著,伸出兩枚手指來就能輕鬆掐死,怎麼可能以之為神?當然,盧懷慎之流腦袋裡有屎的另說。
因此在接到裴丙傳來的急信後,卞壼也急了,當即分派小吏們前往各鄉,去督促百姓捕殺蝗蟲。他還特意把裴丙所說的裴使君食蝗之事遣人在縣內大肆散播,以打消自耕農們的顧慮。
裴該返回之後,又生一計,下令各鄉百姓可以用蝗蟲的屍體來縣城交換食糧——一斗蝗蟲換一升糙麥。中國固然是個大吃貨國,但只有在保證了溫飽的前提下,才可能去追求口腹之慾,普通老百姓是不會管什麼高蛋白健康食品的,想讓他們快速打消顧慮,以蝗蟲為食,可能性相當之低。不如都先攢起來再說吧。
雖然可換的糧食不多,對於窮苦百姓而言,終究是一筆額外的財富,尤其在這青黃不接的時間段,往往一升糙糧就能讓一家人多攢點兒氣力,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秋收勞作中去。相信有了這條政策,百姓們捕殺蝗蟲就會有所動力了——而不僅僅是聽從於縣署的命令,和震懾於官吏的監督。
至於裴該,反正目前還有不少存糧,不在乎多散出去一些。若是能夠減少新糧的損失,哪怕付出兩倍的陳糧,那也值得啊!因為一場收穫並不僅僅提供糧食而已,還能夠一定程度上安定人心,穩固官府統治。倘若赤地千里,即便家裡還有足夠的存糧,也必然人心惶惶,感覺看不見前途和希望啊……
幸運的是,蝗災主要在黃河流域比較乾旱的地區產生,江南絕少,淮南地區則往往只是受到波及而已。這次源自青州的蝗災也是如此,真正渡淮而來的蝗蟲並不算多——估計也就比淮陰縣的人口多那麼十來倍吧——因為及時加以捕殺,為害並不太過嚴重。事後統計,屯墾地僅僅減產兩成左右,各鄉自耕農的田地,減產也不超過四成。至於淮陰以南各縣,則基本上沒有被災。
原本一個好好的豐年,就此估計會變成平年……但還好,只要收穫之期風調雨順,還不至於遭逢歉年,更不象青州很多郡縣似的幾乎顆粒無收,對此裴該就已經很滿意啦。
收上來將近三百斛的蝗蟲,裴該原本打算在全縣範圍內發起一場健康食品運動的,但最終卻以徹底失敗而告終。老百姓一瞧田裡還有收成,誰會去吃蟲子?至於富貴人家……說實話蟲子真不算什麼美味。
卞壼見天兒跑來請求,說那些蟲子都烤熟了,倒是一時間還不會腐敗,但使君你留著它們究竟有啥用呢?又沒人吃,還是及早掩埋了為好。裴該仔細考慮了一番,突然間心生一計,下令把熟蝗蟲全都用大磨碾碎,摻雜在陳麥之中——三百斛蟲渣,摻了五千斛麥子——然後遣高樂押送到豫州去。
高蛋白啊,埋了多可惜,不如充作祖逖的軍糧吧,相信祖家軍吃了這種健康食品,肯定體力豐沛,殺起胡賊來就跟捏死幾隻蝗蟲一般容易。當然啦,這事兒不能明說,只宣稱是秋糧未收,縣中缺糧,所以採集了很多野菜、野谷摻雜在陳麥當中。反正這年月普通大頭兵也吃不上什麼好東西,基本上全都是五穀雜糧,還往往帶著谷糠,雜著稗子,甚至摻著碎石,對於這些「蟲糧」嘛,應該不至於入不得口吧。
可是剛解決了蟲子問題,卞壼又跑來找他了,神情焦慮地說道:「探子來報,青州有五郡近三十縣被災,幾乎絕收;徐北亦有十餘縣被災,大荒。料想必會有大群流民離鄉南下,不日便將渡淮而南,入於淮陰縣境——使君應當早做準備為好。」
裴該聞言,不禁眉頭一皺,嘴巴一撇,輕輕「嘖」了一聲。這件事情確實挺麻煩,流民過境,等若蝗蟲,不要以為他們會老老實實地打工掙口糧,或者乞討求活,那些老弱還則罷了,青壯年餓著肚子,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倘若再有什麼有心人從中挑唆,或者有什麼威望素著之人登高一呼,當場從流民轉身變成流寇,那也是保不齊的事情啊。
湘州的杜弢、胡亢不就是這麼鬧起來的麼?此前自己招募了數千流民北上,經過廣陵縣的時候,卞壼不也緊閉城門,如臨大敵麼?
唯一解決的辦法,那就只有如同此前大半年的慣例一般,把流民截下來,施以衣食,把他們變成自己治下的百姓,或者是屯墾眾。但是從前除了嶧山上那一撥外,每月逃至淮南的流民最多不過三百,吃下去很容易;至於嶧山眾,只要自己把郗夫人母子捏在手心裡,也不怕他們鬧事。但如今蝗災肆虐青州和徐州的淮北地區,那就保不齊會有多少流民入境啦,一旦成千甚至上萬,便相當不好管理,還容易耗盡縣中的存糧。
難道就任由他們蝗蟲一般過境嗎?還是派兵押送,驅趕他們到江北去?裴該終究來自於兩千年後,雖然不至於婦人之仁,不知變通,但其悲天憫人之心,恐怕要勝過了這年月絕大多數士大夫,他實在是於心不忍啊……
躊躇良久,最終不得不狠狠地一跺腳:「罷了,罷了,這是老天爺逼著我提前爆兵哪!」
卞壼詫異地問道:「使君所言何意?」你嘴裡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話,但我大多數都勉強能夠聽得懂,只有這句……不明覺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