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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聰猶豫了一下,轉過頭去問劉粲:「吾兒不去麼?」
靳准回答道:「大單于總統內外軍政大事,不可輕離平陽,還請陛下派皇太弟前往。若戰事不利,大單于再為其合後,也不為遲。」
劉聰捋捋鬍子,瞧瞧兒子和朝臣,又再瞧瞧身旁兩名宦官,沉聲說道:「本當朕御駕親征,平滅晉寇,奈何劉琨在北,蠢蠢欲動,朕也離不得平陽……然而皇太弟終究未識戰陣,賊勢甚大,難保必勝啊……」
劉粲一撇嘴:「誰也不是生下來便能打勝仗的,總須歷練。陛下但遣百戰宿將輔佐皇太弟可也。」
「要不要召石勒自河北南下,以撓晉寇之背?」
劉粲和靳准對視一眼,心說啊呀,還有石勒,咱們倒把那羯奴給忘了……關鍵那傢伙兼併了王彌之後,就一口氣跑到千里之外的河北去了,又不肯聽調,那誰還會想到他或許也能派上點兒用場啊?
宣懷偷眼瞧瞧劉粲和靳準的神情,轉過頭去建議劉聰:「陛下,與其命上黨郡公(石勒)南下,不如命其西進,威脅晉陽,使劉琨不敢妄動。否則若劉琨與南軍相呼應,誠恐平陽不穩,陛下也無優遊之閒暇了。」
劉聰「哦」了一聲:「說得對……如此,便依從卿等,詔始安王急攻長安,石勒西逾太行以攻晉陽,皇太弟率軍南下,抵禦晉寇——可命尚書草詔,詔成也不必呈朕看了,吾兒自署可也。」說完話一甩袖子,意思是你們可以出去啦,別耽擱我跟老婆們喝酒……
第二章 著吾先鞭
幾乎同時間得到晉軍北伐消息,並且深受震撼的,還有河陰的荀組和蓬關的陳午。荀組得信後,不但不喜,反而長吁短嘆,其侄荀邃、荀闓(荀藩的兩個兒子)問他:「琅琊王遣大軍北上,雖未必能入關救護陛下,但既有修復山陵之言,則祖豫州必然兵進河南,我等與之呼應,即不能勝,也可離此河陰彈丸之地——這是好事啊,叔父因何嘆息?」
荀組搖搖頭:「道玄、道明,卿等也知河陰彈丸之地,城內公卿多過將吏,將吏多過兵卒,實不能久守,為胡賊方致力於西,逼迫天子,無暇他顧,我等方才苟且得全。然今琅琊王遣大軍北來,若不入河南即退,還則罷了,若入河南,胡賊恐我與之呼應,必然先來攻我……我無守御之策,安能不嘆?」
荀邃問道:「既不能守,何不遽走?」
荀組還是搖頭:「我受卿父所託,守此孤城,敵來難御,自然可退,若敵不來便退,則天下人將如何評論我潁川荀氏?」
「敵來再退,卻也無妨。」
「只怕待敵來時,便退無可退了……」荀組心說臨陣逃跑你們以為真那麼容易嗎?我雖然不懂指揮打仗,終究戰陣見得多了,經驗比你們豐富點兒,就怕到時候胡軍從後追趕,咱們還沒等逃出生天呢,就會淪為階下囚——「也只得看天意了……」說到這裡,突然間想起一事來,急忙對荀邃、荀闓說:「不如卿兄弟先奉我書信南下,以聯絡祖士稚,如此堂皇使命,不為脫逃,世間必無異論。即便我為胡賊所擄,甚至於殉國,若卿兄弟可得保安,則我荀氏尚有復興之日也!」
於是叔侄三人抱頭痛哭一場,完了荀邃、荀闓果然揣上荀組的書信,帶上十數名親信部曲,潛出河陰,一口氣跑回兗州潁川郡老家去了——他們打算就在老家聚集族人,招兵買馬,等著祖逖大軍過來,再遞信投靠。
……
陳午的勢力比荀組要略強一些,麾下勝兵雖然不過五六千,但所謂「乞活」,和漢末的黃巾沒有太大區別,所有召聚和挾裹的百姓,真被逼急了都可斬木為兵,上起黃髮老叟,下至垂髫童子,乃至於壯年婦人,全都能夠上陣搏殺——雖然力弱,終究有著人數優勢啊。陳午所部「乞活」不下五萬之數,隨隨便便就能拉一兩萬的農兵出來。
尤其是蓬關的地勢比河陰要好,沼澤環繞,真正易守難攻——此前石勒派桃豹率三千騎來襲,就被陳午設伏擊破過。而且當石勒離開兗、司地區後,陳午南結祖逖,勢力就更為膨脹,先後攻下了開封縣和北方的浚儀縣,直迫陳留州治小黃,於是他乃自稱振武將軍、陳留內史。
關於這個職位,祖逖是打算承認的,但是書奏送至建康,卻被王導給按了下來——小小一股流寇而已,給他個八九品的散職就頂天了,竟然想做兩千石,何其的狂妄!祖士稚你想北伐想瘋了心吧,那也不能什麼阿貓阿狗都往體系里塞啊!
當征北消息傳來的時候,陳午並不在蓬關,而居於浚儀——浚儀是大城,經濟實力和生活水平都要比小小的蓬關高上好幾個檔次,而且既然自稱陳留內史,你怎麼著也得找座大城邑呆著,才跟身份相配襯不是麼?
陳午當即召來部將馮龍、魏碩等人商議,於會的還包括了他的叔父陳川和兒子陳赤特——赤特是小名,年方十二,尚未成年。馮龍、魏碩都說,這是一個好機會啊,只要能夠協助祖豫州底定了兗州北部和河南地,立下功勞,還怕您得不著振武將軍、陳留內史的實授嗎?建康不肯給,將來咱們可以去向長安討要嘛。
陳川卻始終垂著眼睛,不肯發表意見。陳午瞥他一眼,直截了當地問道:「叔父是怕與祖豫州合兵,彼將會責問汝昔日不救郟縣,並殺李頭之事麼?」陳川一梗脖子:「阿午汝知道便好。當日之事,我確實行事操切,有些不當,汝也命我閉門反省數月,致信謝罪於祖豫州了。然而馮寵在祖豫州處,據說頗受重用,馮寵每欲為李頭復仇,必說豫州以取我性命——汝是打算真把為叔這顆首級拱手奉上不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