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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遐說我計點襄國府庫,相當空虛,而若從并州輸運,又怕山水迢遞,路徑坎坷,損耗過大——「若期以一月之糧,可發兵萬眾,若行兩月,唯五千而已。則我又何必為皇太子殿下去設虛兵,牽絆晉人,消耗本就不多的糧草呢?」
張賓搖頭道:「不然……」程子遠瞥他一眼,心說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跟我唱反調!
張賓對石勒拱一拱手,說:「誠如明公所言,王師西征關中,幾無勝理,或平或敗,數在五五。倘若因為難克敵城,糧盡退兵,還則罷了,若受挫敗,誠恐河東不可保,平陽亦岌岌可危……」
程遐聽到這裡,就暗中朝孔萇使了個眼色。孔萇會意,當即插嘴說道:「他劉家自己不振作,天子酗酒、太子剛愎,再加奸人弄權,即便喪師失地,也是他劉家自己的事兒,明公又何必伸手相助哪?」
石勒雙眉一擰,呵斥孔萇道:「什麼劉家?天子、國家,也是汝敢說三道四的麼?!」
孔萇趕緊俯身謝罪,但隨即就說:「臣是粗人,但也知道君明才能臣賢,君視臣如手足什麼的,臣才肯安心為君辦事……」
程遐糾正道:「是謂『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孔萇說對啊——「當初光文皇帝視明公如手足,則明公自然要誓死效命。今天子則視明公如犬馬,明公何必自損以相利?再說皇太子,其實視明公如土芥,『羯奴』之謂非止晉人這般叫,他也時常宣之於口。人都當明公是奴了,難道明公還能做平陽的大忠臣麼?!」
第二十九章 收河內
石勒之勢既大,更重要是,平陽劉氏先敗河南,再棄關中,實力逐漸萎縮,那麼羯軍眾將,自然會隱起不臣之心,希望石勒能夠獨立——方便自己也更進一步啊。尤其程遐受了王貢的挑唆,還暗中串聯,甚至於偽造平陽的拉攏書信,故意引發諸將的惡感,就此一個勸進小集團,以程遐、孔萇為中心,逐漸形成。
所以今天孔萇趁著商討方略的機會,就口出對平陽政權的不滿之語,希望能夠打動石勒,孰料石勒聞言大怒,「啪」的一拍几案:「一派濫言,且扯出去抽三十鞭子!」
眾將趕緊解勸,桃豹就說了:「孔將軍之言,或許略略過分,但末將以為,道理還是有一些的,懇請明公三思。倘若今日我軍兵強馬壯,糧秣充足,那朝廷之命,自然不敢不遵。然而皇太子妄動刀兵,導致內部空虛,卻要明公去為他堵漏,我等力量不足,如何能夠辦得到啊?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無法可想,也只能固辭了。」
程遐也說:「如臣適才所言,糧秣實不足派發大軍,則若發兵少了,臨於河上,渡是不渡?若以五千軍便渡河南下,九敗一勝;若止逡巡於河上,晉人如何能為我所所牽制,而不西援關中,或者北取河東啊?反正無益,何必徒勞士卒,空耗錢糧呢?明公三思。」然後給孔萇甩個眼色,意思你趕緊的,再求求饒,那頓鞭子或許便可免了。
孔萇卻不求饒,只是扭過頭去瞧張賓,問道:「右侯若有能憑空變出兵馬、糧草來的手段,適才之言,只當末將白說——請問右侯,良計何出啊?」
對不起我剛才打斷了你的話,咱們趕緊繞回來,你有什麼好主意就趕緊說。倘若說得趁了明公的心,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把要打我這事兒給忘了;倘若說得他不滿意甚至於光火,氣也往你身上撒,我可以找機會悄悄溜走……
張賓痰咳一聲,對石勒說:「明公且勿責罰孔將軍,容臣把話說完。」
石勒說好吧,你說,你說。
張賓便道:「唇亡齒寒之意,正不必臣冗言,雖然皇太子殿下與明公素來不睦,但當此危局,亦不可不伸手相助。倘若河東、平陽有失,先不論國家如何,朝廷如何,晉人復收此千里沃土,其勢更熾,誠恐將來明公欲為劉,想裴文約為項,難以如願。」
他頓了一頓,又瞥瞥程遐,見沒人再隨便插嘴打斷自己的話,這才繼續說道:「可以易地而處,如祖逖一般設想,倘若明公是祖士稚,會如何做呢?」
石勒道:「時機大好,自然是要揮師北渡,去取河東的。」
張賓搖搖頭:「不可。皇太子殿下雖然舉傾國之兵而西,但其於河上必有處置,欲圖涉渡,事非容易。且王師西渡,必取夏陽、郃陽、蒲坂三津,距離河東一河之隔,皇太子殿下若不能保障渡口,頃刻喪敗,自不須說,若能保障渡口,回師河東也速。祖士稚原本有機會趁王師西渡去攻裴文約之時,自在展布,倘若急攻河東,是反引王師歸遏,自身獨當其強……」
你想啊,一則河東是國家要地,劉粲隔得又不遠,肯定一抬腳就回來了,那祖逖能夠如願嗎?只是白白以「圍魏救趙」之計,解了裴該的圍吧。
再者,劉粲不會想不到這點,他肯定在河東有所布置,不會讓祖逖輕易涉渡的。說不定他明著打裴該,其實是想引誘祖逖北渡,自己好及時撤回來,利用內線優勢先吃掉晉國的河南軍團呢!
石勒聞言,略略頷首,隨即從身後竹筒里抽出地圖,「嘩」的一聲展開來,略略一瞥,沉聲說道:「若不北向河東,那便只有……河內了!」
張賓說對——「河內雖不如河東富庶,亦為天下大郡,且唯趙固鎮守,取之不難。晉人若攻河內,其實對於皇漢之害,與攻河東無異,且王師難以遽歸相援。則彼若得河內,可以西向河東,威脅平陽,東向汲、魏,搗我腹心,不可不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