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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游遐此來,並不僅僅見一見吐谷渾,探查其內情而已,他還負有更重要的使命,因此為免冷場,就開始詢問起其部情況來。吐谷渾也不隱瞞,大致解說了一番——當然啦,對於財貨,多少要縮點兒水,對於勝兵,則儘量往多了說。
游遐瞅個空,插話問道:「貴部雖屬我晉子民,然並未得到遷徙之命,究竟因何而萬里行來此處呢?」吐谷渾並不想深談此事,只是敷衍說:「遼東終究狹小,段氏在西、高句麗在東、宇文在北,帳戶、牛羊漸多,無可繁衍,因而我便辭別舍弟,率部眾西遷。大河南北有拓跋,河西近胡,都不宜居,走著走著,便到此處來啦。」
張開雙臂來一比劃:「此地為金城、隴西、南安三郡交界處,草原廣闊,而晉人不多,少許氐、羌,難以全占,我因此滯留。懇請朝廷允我等在此放牧,否則,唯有繼續西行,直至脫離晉土了——然終是晉之子民,若非迫不得已,誰願離國前往蠻荒僻野處去呢?」
游遐答道:「既是晉人不多,貴部自可居此,然而身為我晉子民,須向朝廷進貢——遼東慕容,也是年年入貢的。」
吐延插嘴說:「貢賦自然有啊,金城、隴西、南安三郡太守,乃至上邽的南陽王,都歲歲遣人來索貢,我部實在窮於應付。難道晉國的貢賦,就沒有一個準數麼?」
游遐聞言,假裝皺皺眉頭,吃了一驚:「各部貢賦,本有定額,貴部自遠處徙來,或許尚未計算確數,然……只輸一郡可也,豈有奉獻三郡之理啊?晉人即便居於縣、鄉交界處,亦必有明確指歸,豈能隨便加賦?秦州刺史難道未曾與貴部接洽,商定歸屬何郡麼?」
吐延扁扁嘴:「刺史早已死了,何處去尋?」
秦州刺史本為裴苞,因為公開抗拒司馬保,而被司馬保請得涼州援軍,南北夾擊,將其攻殺。如今秦州理論上是南陽王司馬保說了算——其實就如同雍州此前由麴允說了算一般,僅有虛名——並未新置刺史。
游遐沉吟少頃,點一點頭:「我知之矣,當返回長安,向朝廷奏報,儘快任命秦州刺史,以解決貴部多重貢賦之勞……」
他們交談了一會兒,游遐還沒能得著機會道明真實來意,而吐谷渾想要趁機求官——倘若朝廷能給個將軍號,勉強能與郡國守相平起平坐,說不定我連貢賦都能省了咧,可以算軍費嘛——也還不便開口。眼看著天色將晚,吐谷渾心說游校尉遠來,今日必定留宿,我不妨好生款待他一番,請他吃飽了,喝足了,帶上三分酒意,到時候就比較好說話啦。當即下令,帳外燃起篝火,殺牛宰羊,款待天使一行。
其部文化比較落後,等級觀念也不明確——基本上就分貴族、平民、牧奴三等——故此在吐谷渾想來,我不能只款待游校尉一個人啊,他帶來那些兵也都得餵飽嘍,那麼客人既多,主方也不能少,我得把兒子和親戚全都叫來,這頓大宴,帳內肯定是排不開的。今日天氣不錯,不妨咱就野炊吧。
這在遊牧民族中也是常事,當下燃起篝火,鋪開毛氈,請游遐正中端坐,吐谷渾和兄弟慕利延左右相陪,把那些跟隨的晉兵也都叫了過來,一個晉人,插一個自己的兒子、親戚,正好圍坐一圈。
酒過三巡,肉尚未熟,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吐延伸長了脖子問:「游校尉,不知前日官軍是如何擊敗胡人的,可肯見告麼?」游遐微微而笑:「官軍原比胡人驍勇,只要統馭得法,敗之不難——既有裴大將軍臨陣指揮,豈有不勝之理啊?」
「裴大將軍是誰?」
游遐伸手一指:「裴大將軍何如人也?來,且由汝來說與各位傾聽。」
第十章 相鄰放牧
吐延問所謂「裴大將軍」是什麼人,游遐便即指點一名從人,說你來給大傢伙兒說說吧。隨即解釋:「此人名喚陶德,本是裴大將軍親信部曲,跟從數年,大將軍之事,他最熟稔。」
陶德站起身來,作了個羅圈揖,然後說:「我家都督……即裴大將軍,見為中外兵馬大都督,實有經天緯地之能,當世英雄,莫能相比。然而我若只說都督在河西如何擊敗胡人,止此一仗,不見其能;若詳說都督事跡,怕是太長,不知各位可肯聽否?」
吐谷渾笑道:「明月初升,晚宴初始,肉未熟爛,酒也未足,怕什麼話太長呢?本欲我等起舞,為游校尉助興,既是有英雄事跡可聽,那便要勞煩足下了。」環視諸子:「汝等說對不對啊?」他已然意識到晉人口中的「裴大將軍」、「裴大都督」,必然在朝中執掌大權,所謂「知己知彼」,能夠趁機了解一下對方是怎樣的人,對於自己日後的生存乃至發展,都有著莫大的好處啊。
他既然都這麼說了,怎麼可能有人跳出來反對,說不想聽?當下眾鮮卑一起鼓掌,慕利延親自端了一杯酒,敬於陶德:「足下請潤潤喉嚨,好說裴大都督事跡。」
陶德接過酒來,一飲而盡,舔舔嘴唇,便道:「好,那我便從頭說起。我家都督姓裴,單諱為該,字文約,乃是清華世家,顯貴無比……」
游遐一直在關注著吐谷渾等人的表情,見對方有些茫然,便即打斷陶德的話,解釋說:「好比鮮卑,有拓跋、慕容、宇文、段等,並為顯姓,惜乎尚無一君。我晉人中,也有多家顯姓,共奉司馬氏為君,如河東裴氏,世為三公、宰相,主掌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