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頁
翌日繼續前行,又走七八里路,午前才到龍亭附近。路松多命士卒暫歇,派人前去探查,回來稟報說探子所言不差,山口確實只有四座堡壘,規模甚小,有晉卒守衛,此外放眼望去,不見人蹤。
路松多大喜,當即吆喝士卒起身,就直奔山口而來。抵近山口後,他下令吹響胡笳,然後便揮師猛衝下去——居高臨下,勢若破竹,說不定那幾百晉卒會直接嚇跑呢,不就省了我的事兒嗎?
誰想那些晉卒頗為悍勇,竟然縮入堡中,以弓箭朝外射擊,而無一人肯退。路松多便分兵來奪各堡,才剛接戰,忽聽不遠處樹林中一聲鼓響,隨即大隊晉軍便即洶湧殺來……
這些埋伏在林中的晉軍,自然便是王堂所部了,分散開來從四外兜抄胡軍。路松多見勢不妙,士卒分散,倉促難聚,這很容易就被對方分割包圍,逐一吃掉啊!後面就是山地,下山容易上山難,這會兒想退也來不及啦!被迫親自上陣,揮舞長刀,率領數百中堅,直向晉人殺去,於亂軍中尋找敵將所在——若能斬殺或者擊退敵將,相信必能扭轉頹勢。
王堂所率與對方相同,也是兩千步卒,但他本人可是騎著馬的,又有大旗在身後飄揚,目標非常明顯——路松多當即指揮士卒朝著王堂的方向就猛衝過來。王堂不驚反喜,叫一聲:「來得好!」拍馬挺矛,便直向路松多殺去。
二將相爭,各舞兵器,殺了個難解難分。但實際上王堂是占了便宜的,一則他在馬上,手中又使長矛,以長對短,威力倍增;二則旁邊就是自家堡壘,不時有晉卒從壘中射出冷箭來,使得路松多必須分心去躲閃——他率領著幾百人的小集團,直衝著王堂殺來,本人的目標自然也就暴露出來了。
路松多心說我若有馬可騎,豈懼眼前這員晉將啊?心中憤恨,手下不停,一刀緊似一刀,終於逐漸占據了上風。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整體的戰場局勢,晉人已經絕對占優,胡兵陸續遭到圍殲,或者奔躥回山,也就剩下路松多領著這幾百人還在負隅頑抗了。
只是晉軍雖然重重圍困上來,匆促間卻也吃不下這個小小的集團,胡兵作困獸之鬥,反倒使得晉人的傷亡率有所上升。而王堂也自知不是胡將的對手,越戰越是心驚,想要抽身而退,又怕影響了士氣,從而被胡將、胡兵突出重圍。無奈之下,只得咬緊牙關硬挺。
正當危急之際,忽見一哨騎兵從東方疾馳而來,當先一將,人未至,聲先到——「王將軍,我來助卿!」即在馬背上扯弓放箭,直向路松多當胸射來!
路松多匆忙一個縱躍,讓過來箭,可就這麼一放鬆,王堂得以撥馬而退。關鍵是王堂見有援兵來了,不怕影響自家士氣,故此主動脫離戰鬥,嘴裡卻還喊道:「我不做匹夫之斗,眾軍,且將這胡兒亂刀砍殺了吧!」
路松多心知再無勝理,只得轉身而逃。靠著他武藝精湛,最終還是領著這數百胡卒殺出了重圍,退歸山間。他也就走快了一步,來援的晉軍全是騎兵,一路策馬直抄山口,隔斷了殘餘胡兵的退路,若非路松多跑得快,今日便難免要死在此處。
王堂這才來得及打量來援之將,一見之下,不勝之喜,開口就問:「大都督已到陣中了麼?!」原來來將非他,正乃裴該部曲督文朗是也。
第十三章 世上英雄本無主
裴該是今天一大早率部曲三千人抵達的陣中,晉營中當即一片喧騰,人皆高呼「萬歲」,聲傳於外,有若驚雷,倒把劉粲他們嚇了一大跳,不知道對方發生什麼事兒了——難道昨天我不去打他們,今天他們倒打算來打我不成麼?
裴該並未著甲,冠冕堂皇,手執竹杖,策馬入營,坦然接受眾軍的賀拜。要說「萬歲」一詞,原本只是恭賀之語,至漢武帝始加之於帝王之身,但也不跟「朕」、「寡人」等稱呼似的,就不准旁人用。
《後漢書》有載,大將軍竇憲討平匈奴,威震天下,一日返朝,尚書以下都商量著遠遠望見便即下跪,伏稱萬歲,尚書令韓棱反對說:「夫上交不諂,下交不黷,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倘若當時「萬歲」一詞只能稱呼至尊,難道滿朝上下就韓棱一個明白人嗎?而且韓棱的話說得很清楚,此舉只是「無禮」罷了,而非「僭越」。
裴該後世的靈魂對此缺乏理解,但此世的殘缺記憶是懂得的,並且他在軍中被呼「萬歲」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逐漸甘之如飴——其實沒了皇帝以後,大傢伙兒還不是動不動就喊「萬歲」嗎?反正只是表達心情而已,又不是用這個詞彙專門指代某人。
遂與陶侃相見,詢問戰況。陶侃大致介紹了一回,完了說:「大司馬此來,足以鼓振人心士氣,然而我所憂心者,在龍亭也……」他說就你這三千人馬,實話說在人力方面,對我抵禦胡師起不了關鍵性的作用,但若能分一部去增援王堂,保障側翼無憂,那我就可以把全副精力都放在正面了。
裴該說好,便喚文朗進來,問你願不願去增援龍亭啊?文朗大喜,急忙拱手道:「末將請率一部前往!」
裴該這三千部曲,騎兵比例很高,將近四成,戰士大多是從各營精挑細選出來的,皆為百戰老卒,紀律性和戰鬥力很強。但問題是作為大司馬的護衛,自歸部曲以來,就很少有他們上陣的機會,這隔的時間久了,整天光是站隊列、走正步,操戈演練,就怕把血性和鬥志都逐漸地磨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