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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賓面色一沉:「裴郎休要戲言!」你到這會兒了還想著勸說石勒歸晉嗎?這晉朝皇帝都已經讓劉曜派人押到平陽去了呀!
裴該一翻白眼:「既不願降,自當廝殺過去,又何必來問我!」你問怎麼前往邯鄲、襄國,這不明擺著得一路殺過去嗎?你提這問題有意義嗎,還怪我口出戲言?
張賓雙眉一挑,不禁「哈哈」大笑,隨即正色道:「今苟晞在蒙城,遣王贊守陽夏,正當我等之東。裴郎曾與明公說『向東』,然而若然向東,必與此二人交鋒,未知勝算幾何,故此明公尚在猶疑,也命我前來向裴郎探問,可識得此二人麼?」
裴該想了一想:「我昔日倒與王正長(王贊)有過一面之緣,至於苟道將,未曾得見……」隨即嘴角一歪:「聽聞苟道將昔日曾戰敗過公師藩、汲桑,以及主公,難道是因此而對他有所畏懼麼?」
石勒初從汲桑,依附成都王司馬穎部將公師藩,但旋即公師藩就在白馬為苟晞擊殺;汲桑逃回老家茌平,一年後自稱大將軍,遣石勒等攻陷鄴城,殺害新蔡王司馬騰,但很快就被苟晞、王贊所敗,逃亡途中為乞活所斬——乞活原本都是司馬騰從并州帶出來的,因此要為故主報仇。所以苟晞算是石勒的老對手了,石勒先後兩個主子都折在他手裡,若說沒有絲毫心理陰影,那可能性是不大的……
張賓攤攤手,說:「時移事易,如今晉室覆滅在即,我漢國如日中天,明公擁眾二十萬,士壯馬騰,而苟晞軍已殘破,困守蒙城,外無救援,又何懼之有啊?」
裴該點點頭:「我雖不懂軍事,但知若主帥氣沮,則軍必敗,唯有懷著必勝之心,戰陣之上方有成算。王正長一書生耳,料不難敵,王正長敗則苟道將勢必生懼,乃可一鼓而定之。且彼為將多年,所過殘破,殺戮甚眾,人稱『屠伯』,主公不是號稱為的弔民伐罪才起兵反晉麼?既然如此,則須先擒苟道將,然後方可完其素志,收攏人心——必攻蒙城!」
張賓聽了,不住點頭,但似乎他還有話要說,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是。裴該注目他半晌,突然間笑了起來:「裴某私心揣度,主公與張君所慮者,並非苟道將,而是王彌吧?」
張賓雙眼驟然一亮:「裴郎果有深謀!」
「王彌見在何處?」
張賓搖搖頭:「尚未偵知。」他隨即告訴裴該,當日在洛中,王彌和劉曜鬧得很不愉快,所以石勒為了避免被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乾脆向漢主劉聰上奏,說破洛完全是劉、王二人之功——你們自己分功勞去——以此為條件,問劉曜討要了一些糧秣物資,便即啟程南歸許昌了。此後聽到消息,劉曜一方面將晉主押往平陽,同時整軍秣馬,打算進而西取關中,呼延晏表示願意繼續受他的節制,王彌卻直接撩了挑子,同樣率領所部離開了洛陽。
王彌起家的根本是在青、徐之間,而且不久前他還派遣部將曹嶷進攻青州,打敗了苟晞,所以很可能打算東歸,去與曹嶷合兵。但他是一路往青州跑呢,還是有可能停留在途中呢?當石勒攻打苟晞、王贊的時候,王彌會不會突然間跳出來摻和呢?事情往小里說,他很可能搶摘石勒的勝利果實,收編苟晞的敗兵;但若往大里說……
張賓告訴裴該,劉曜已然上奏彈劾王彌,說他未得主帥號令便擅自離開洛陽,反形昭彰,相信漢主的處罰決定不日便將頒下。不管王彌是真要反,還是被逼反的,他很可能趁著石勒率軍攻打苟晞、王贊的機會,從側翼發動攻擊——若然如此,別說取勝了,石勒能否全身而退都不好說——「是以乃問裴郎,將何以東向?」
裴該心說我知道王彌在哪兒啊,他就在項關……但是這事兒不能直接告訴張賓,否則就變成能掐會算的妖人了。雖然說不準張賓乃至石勒都挺迷信,就吃這一套,但妖人不是好當的,十算九准都未必為功,剩下一次不准,或許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於是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想,伸出兩枚手指來,對張賓分析道:
「我料王彌必歸青、徐,以與曹嶷合兵。自洛陽向東,有三條道路:一是沿河而下,自許昌、蒙城的北方而過——或許苟道將正是聽聞此訊,才匆忙自倉垣而南徙蒙城的;二是自豫州而東向徐州,在我等南方;三是取中道,則必然與我等並肩而行……」
「彼若南,若北,皆無可憂,獨懼其取中道。倘若真的如此,則主公不妨按兵不動,以期王彌先與苟晞、王贊衝突,我等躡於其後可也。要在儘快偵知王彌何往,然後才能謀划進退之策。」
張賓撫掌大笑:「裴郎所言,與我暗合!我便將此言上陳主公吧。」說著話朝裴該略略一揖,站起身來就待告辭。裴該心說我所言自然與你暗合,以後碰到這種事兒你都沒必要跑來問我,直接把自己心裡想的加署上我的名字呈報石勒便是。當下起身相送,可是又實在忍不住炫耀之心,貌似隨口問道:「張君以為,漢主將如何處置王彌?」
張賓心說這事兒與你何干啊?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說?轉身問裴該:「我無定見,裴郎以為如何?」裴該淡淡一笑:「我料漢主不但不會怪罪王彌,相反,還會給他加官晉爵!」
第三十六章 觀陣
石勒返回許昌十多天後,陸續有消息從各方傳來:消息之一:王彌自南道東歸,暫且駐軍在梁國項縣,控扼要隘項關;消息之二,漢主劉聰以攻陷洛陽之功,拜王彌為大將軍,加封齊公——也不知道他是還沒收著劉曜的彈劾,還是收到了卻乾脆當作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