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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沉著臉道:「彼前日在宛城救卿之事,卿信中也備悉言明了,恩固當報,然娶之為婦,則大可不必……」不等裴該辯駁,又說:「且喚她來,與我同車,讓我看看究竟是何等女子,竟然能夠迷惑了卿心。」
裴該不禁微微苦笑,也只好躬身而退,跑去與荀崧商議,讓荀氏女上了裴氏的廂車,然後一行人這才離開江岸,啟程往堂邑縣來。裴該早就在縣城內外安排好了居處,事後部曲前來稟報,說計點東海王此番帶過江的仆傭、僚屬,大概一百餘人,所率士兵總數不過一千三百。裴該點點頭:「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也。」
真要有上萬兵馬過來,就算幫不上忙,扯後腿的能力也足夠了,如今就這麼點點兒人,只要小心提防,又有何可懼啊?
東海王司馬裒才過江,旅途勞頓,總得先好好地歇息一晚,明日才能開會商議北伐之事,而且當時人普遍的低效率,估計光收拾行李,僕役們就能忙到半夜。才進堂邑城的時候,跟隨裴氏過來的管家裴仁就湊近裴該,低聲稟報說:「那人也隨之而來了,主公欲如何安排?」裴該想了一想:「且先命其等候,過幾日再擇機召見吧。」
當晚大宴來賓,不過都是些虛應故事罷了。等到宴席散了,裴氏召喚裴該前往,於內室相見,姑侄二人這才來得及長篇大論,互述別後感懷。說起此番出征之事,裴氏就問了:「文約,卿以為此番北伐,可能收復鄉梓否?」
裴該輕輕搖頭,說:「實不相瞞姑母,侄兒與祖豫州合兵,若說恢復河南故都,實不為難;進取關中,救援天子,便不易為。至於鄉梓……」也就是說河東的聞喜縣——「胡賊軍勢尚雄,恐難遽破,只能等平定河洛、關隴後,再徐徐圖之。」
河東在黃河北岸,河東郡再往北就是胡漢政權腹心所在的平陽郡,平陽城距離聞喜縣不過三四百里路程,想就此一口氣打到聞喜去,簡直是天方夜譚嘛。裴該心說我和祖逖哪怕把能搜集的兵馬全都拉出去,再加上什麼蓬關的陳午、河陰的荀組,撐死了能到十萬嗎?而胡漢方面,光劉曜所部就不下十萬……即便戰鬥力有高下,但敵人若是沿河而守,沒有同等兵力根本就渡不過去啊。
裴氏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關照裴該:「我將裒兒託付於文約,卿千萬保得東海王平安才好。」
裴該說姑母你請放寬了心——「大王為征北都督,必不會身臨險地,可保無虞。」
「文約自己,也須小心。」
說了一陣北伐之事,裴該好不容易才把話題引到自家婚事上來,問裴氏:「姑母適才與荀氏女同乘而來,不知看其女如何?」
第四十五章 恐婚症
裴該談到了自家的婚事,裴氏聞言,驟然面色一變,隨即冷哼一聲:「我不知潁川荀氏高門之中,如何竟教養出這般女子來,非止容貌不甚美,而且飛揚跳脫之態,有若男兒!」
裴該聞聽此言,心裡不禁「咯噔」一下,才要幫荀氏女說幾句好話,就見裴氏面色一變,嘆息道:「想昔日在胡營之中,明槍暗箭,時時加身,我等如履薄冰,若得此女在,或許我姑侄將可早早脫身吧——其膽色倒足堪為文約之偶。汝二人皆是一般的膽豪氣壯,且肆意妄為!」
裴該陪笑道:「是以侄兒愛之,必要娶其為妻也。」
裴氏問:「卿果然是愛其人,而非愛潁川荀氏麼?」
裴該正色道:「荀氏雖為華族之冠,一時高門,我裴氏也足可與之拮抗,豈有攀附之理?所愛者,唯其人耳,愛烏始及荀氏之屋。」
裴氏說罷了——「卿向來主意大,即我之言,亦不肯聽……昔日我教卿舍我而去,卿卻反歸胡營來護我,則今日婚姻之事,我又如何能說得文約回頭?」隨即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此為卿與杜氏訂婚之書,我已為卿索還來了。」
裴該大喜,忙問道:「然則杜氏女如何處?姑母可為其擇良偶而嫁了麼?」
裴氏答道:「已許西陽王世子司馬播矣。」
裴該聞言,卻不禁略略一皺眉頭。
南渡諸王之中,西陽王司馬羕的名位要僅次於司馬睿,身為鎮軍將軍、散騎常侍。他本是汝南王司馬亮的次子,而其弟南頓王司馬宗也同時南渡,兄弟二人倘若聯起手來,就足夠搖撼建康政權了。好在司馬羕本人並沒有什麼野心,但即便出於自保的想法,他也很想搭上東海王這條路,故此裴氏居中牽線,很輕鬆地就把杜氏女給嫁出去了。
但是裴該大略知道後事,司馬羕什麼下場不清楚,其弟司馬宗可是在東晉時因為謀反被誅的,相信司馬羕父子也肯定會受到牽連——杜氏女嫁入其家,真是好歸宿麼?
裴氏注意到了裴氏的表情,就問他:「有何不妥?」裴該又一琢磨,那終究是十幾甚至幾十年後的事情啦,如今歷史已然改變,連東晉還會不會有都另說呢,西陽王家也不見得定會沉淪,便即搖搖頭,回問裴氏道:「杜家可願意麼?」
裴氏一撇嘴:「能得與王府聯姻,彼等如何不肯?且司馬播少年無偶,多少人求入其幃……然在我看來,天下男子唯文約是佳偶,余皆不足論也!」
裴該心道姑母你可別這麼當面誇讚,我自己聽著都覺得臉紅……正待躬身感謝裴氏,裴氏卻突然一拍桌案:「文約,卿若允我一事,便與卿聘荀氏女,否則即絕杜氏,卿與荀氏亦斷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