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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在裴該看來,自己之所以能夠在短短數年間便即平定關西,並逐劉曜等而收復河東、平陽,純屬那群姓劉的作死,不能因此就高估了自家的實力。如今石趙占據三州有餘之地,內部尚且和睦,且太行險塞,易守難攻,河北富庶,不亞河南,你再想靠一兩場大決戰便即徹底摧垮之,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吧。
裴該預料到,秋冬之際,石勒必然會發起一輪猛攻,這是因為如今小大之勢很明顯——洛陽、長安相加,即強過石趙,何況還有江左政權,暫時不會強力使絆,起碼不會給晉方減分——則如諸葛亮治蜀,若不趕緊擴張地盤、搶掠人口,勢必敵愈強而我愈弱,終至再無回天之力……
裴該與陶侃、裴嶷等人謀劃,祖逖在東,直面石勒,主要目的是防守而不是對攻,關中可能還需要分出一兩萬兵馬來,增援朝廷。而自己在西線,同樣要防堵石虎南下,若有餘力,則嘗試進取太原或者上黨,如此徐徐侵削石趙之勢,才有可能在三五年之後,取得最終的勝利。
因而駁回了辛攀、郭默等人的建議,正兵數量暫不擴大——除蘇峻的「公來營」外,維持三軍五旅總計十六個營,五萬餘眾——但需要加強內部建設,提升組織度和訓練度;物資暫按四萬兵遠征五個月來調撥。
若再加上警部、屯部和行部的經費,這就已經占去賦稅的將近五成啦,長史屬下文事七部莫不叫苦連天……
好在新得傳報,拓跋鮮卑既南下侵擾,石虎不肯坐守,竟不待秋賦上繳,便親將萬餘軍北上抵敵,結果在九原城下吃了一個不小的敗仗。旋即石虎退入九原城,不敢再出,鮮卑兵繞城而過,一直殺進太原郡內,搶掠了盂縣城郊,這才凱旋而北。照此情形看來,石虎在半年之內,當無力再南下進攻平陽了。
當然啦,也要防石勒千里迢迢調派物資乃至人馬,增援石虎。
裴該就趁著這個機會,繼續陶侃昔日所獻,從梁山、粟邑節節築堡北推之策,當年十月,莫懷忠率後軍第三營,終於殺到了高奴附近。高奴本是劉曜大荔戰敗後的落腳之處,他既向平陽,乃留彭夫護率部鎮守高奴。如今晉軍洶湧而至,彭夫護不敢抵擋,乃被迫棄城而向北方遁逃。
莫懷忠進入高奴之後,不意竟得魯憑,乃以安車送歸長安。
魯憑魯將德本是扶風內史竺爽的參軍,昔日曾奉竺爽之命,來詣裴該軍門請降,遂轉任安定郡功曹。去歲彭盧侵擾安定,圍魯憑於都盧城中,他旋即便被彭夫護所誘擒。彭夫護勸說魯憑降漢,魯將德卻道:「大司馬麾下猛將若雲、賢臣若雨,我因不才,忝居郡功曹,並無不當,又怎會貪圖利祿,投身豺狼之間去呢?」堅不肯降,彭夫護乃挾其而東,走歸高奴。
到了高奴,劉曜同樣勸誘魯憑,魯憑卻始終不肯屈節,於是被貶為牧奴,為胡人放馬。等到晉軍殺到,彭夫護北遁,當時高奴城內人心惶惶,魯憑乃藏匿於草垛之中,逃過了二度被裹脅的厄運——其實彭夫護這會兒也顧不上他了,只是命部曲去取魯憑首級,可惜遍尋不見。
裴嶷、裴粹等人因此都說:「魯將德陷胡經年,其志不屈,理當旌表,以彰顯其忠節啊。」
裴該手捻鬍鬚,沉吟不語。
他在琢磨什麼呢?原本歷史上的魯憑,曾在劉曜攻陷長安後,即投身而入胡營,擔任前趙大將呼延實的長史,其後陳安謀反,殺呼延實,他復歸陳安,卻又反對陳安徹底背反劉曜,終為陳安所殺。劉曜因此還悲慟慨嘆,說:「賢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賢人,是塞天下之情……陳安今於招賢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絕當時之望,吾知其無能為也。」
某些人的人生軌跡,起碼所屬陣營,並沒有因為裴該的穿越而變更,比如說范隆、韋忠等,但魯憑則徹徹底底地改變了。若說魯憑是忠臣,則他在原本歷史上,先背晉,復降陳,即便不算三姓家奴,兩姓總有了;若說他不是忠臣,在這條時間線上,卻為劉曜拘禁經年,始終不屈,仿佛小號的蘇武……何以如此啊?
一切都因天下大勢而變。當晉已無望中原,胡勢一時熾烈之時,那些並不識何為民族大義之輩,自然會陸續投入胡、羯的懷抱,甚至於魯憑還會勸告陳安,勿與劉曜作對;但當晉帙復張之際,則以魯憑這種執著於傳統儒家道德,多少還要點兒臉的士人,就必不肯二三其德了。
如此看來,魯憑確實是一個值得宣傳的好榜樣,但效用正不在教人以忠,而是宣告天下,中國今已復振矣!
裴嶷、裴粹等見裴該沒有第一時間表態,反倒在沉吟,不禁疑惑。好在裴該想的時間並不長,便即笑笑:「卿等所言是也,我當親往城外,迎候魯將德。」同時命郭璞將魯憑的事跡寫成上奏,請求朝廷封其子、男之爵。
秦以軍功授爵,自公士而至徹侯,總計二十級;漢代則分封諸王,並將徹侯(後避武帝劉徹諱而改列侯)獨列於二十等爵之外。則王、侯為封爵,有食邑,受租稅,可世襲;關內侯以下為賜爵,不可世襲,但增其祿、免賦稅而已。到東漢末年,賜爵逐漸消亡,唯保留關內侯一級(建安時更加關中侯和關外侯),同時列侯亦有縣、鄉、亭之分。
曹魏末期,司馬昭秉政,自稱沿用周禮,設置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由此晉代的爵位系統就沿襲前朝,被分割為三個部分:其一為宗室,封王,有親王、郡王之別;其二為異姓五等封爵,亦有郡公、縣公,郡侯、縣侯之別,且多加「開國」二字;其三為鄉、亭侯和關內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