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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裴該來說,彭城距離他的主基地淮陰實在太過遙遠,而他手頭又沒有什麼可以經營銅鐵礦產的人才,此前只是派兵占據,強迫生產而已,效率相當低下。故此他才作此設問,心說既然熊遠有經營工商業的想法,那不如就把礦產交給他,來嘗試著經營和管理吧。
「熊君,今所鑄銅錢,月七千緡,然未必可以持久。州府將徵收五千緡,多餘的便與君用,若能多產,也都留在彭城……」裴該倒不在乎超發貨幣引發什麼通貨膨脹,以徐州銅山的鑄造量來說,還遠遠談不上——「鐵山所產兵器,九成輸送州府,所產農具,六成輸送州府,余皆可由彭城貯藏、交易……」
裴該此前就已經把幾種新式農具的改良版圖紙交給了新履任的三郡國守相,但沒有給實物——他廣陵郡都還沒能完全普及呢——故此一路行來,所見下邳、彭城的百姓仍然在使用粗陋的舊式骨、木農具,勞作效率很低。他本來就在考慮,是否輸送部分新農具與這兩郡國——要等他們自己有錢了鑄造,不知得到猴年馬月去了——正好就利用這個機會,給熊遠一個製造和販賣農具的機會。
「當先興工,然後商業可行。熊君,且記住一句話:『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
熊孝文當即站起身來,朝著裴該深深一揖:「使君之言,遠當牢記在心;使君之命,遠殫精竭慮,也要完成——使君將銅、鐵交於彭城,必將妥善經營,非止富一國也,當富全徐!」
……
在卞壼、陶侃、熊遠等人的治理下,半個徐州的生產開始逐漸恢復,並且一步步地邁向了快車道——至於虞胤,可以暫且不論。裴該心情大好,歡欣鼓舞地返回淮陰,從此就專注於軍事方面的建設。
經過一個冬天的整訓,軍屯眾已經達到了七千多人,並且形成了一定的戰鬥力。裴該就此開始擴軍,把原本的四營各擴充到七百人,此外還挑選勇健者填充自家部曲,組建起來一支百人規模的核心騎兵部隊。
部曲的首將,倒並非王導給他那十四人中的一個——啊,如今只剩下十三個了——而是從嶧山上逃過來的郗鑒殘部,由郗夫人推薦給裴該。此人姓文名朗,無字,自稱是文俶(世以小字行,人稱文鴦)之孫,文氏在二十多年前就被東安王司馬繇族滅,文朗自稱時在襁褓之中,被舊部藏匿起來,始得活命——反正沒人作證,就連所謂救他的文俶舊部,他也指認不出來。
文朗成年後的履歷倒還相對可信一些。裴盾前任徐州刺史,招募丁壯為兵,文朗前往相投,後來還跟著裴盾投降了胡將趙固。裴盾遇害後,其部曲多為趙固所殺,文朗狼狽逃出,就跑嶧山上去跟從了郗鑒——郗鑒被蘷安所擒的消息便是他帶回來的,此人確實勇猛過人,精擅弓馬,所以才能又一次逃得了性命。
此外,裴該還完善了軍中組織結構,採取「五五制」:五人為伍,設一伍長;五伍為排,設一排長、兩排副;五排為隊,設一隊長、兩隊副;五隊為營,設一營督、兩營副、三參謀。所以他現在手裡大致有四個正規營、十個屯墾營,再加一個部曲隊,總計九千之眾。
將來還會設置五營為一軍,倘若手裡能夠捏上兩三個正規軍,裴該就有了徹底的膽氣,不但能夠守住徐州,甚至還可以挺進青州,去嘗試著跟石勒撞一下啦。
……
裴該開始爆兵的時候,荊、湘兩州的戰事仍在繼續。
自陶侃被貶,王導便把他的舊部暫時劃歸新任湘州刺史甘卓指揮。甘卓字季思,丹陽人,乃是東吳大將甘寧的曾孫,也是妥妥的南貉。按照王敦的想法,本來想就此吞併陶部,但王導卻考慮到驟然剝奪南兵為僑客所御,恐怕會引發不必要的矛盾,也會使得江南士人疑惑、恐懼,故此還是仍以南人任將為宜。
於是春末夏初之際,王敦便命周訪、甘卓率軍,再伐荊、湘二州。
有了陶侃的前車之鑑,周訪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奮勇衝殺在第一線——他並不擔心杜弢、杜曾,擔心的是自己若也吃個敗仗,或者進軍遲緩,恐怕將會變成陶侃第二,也被那些北傖剝奪兵權,投閒置散。
周家軍首先進入湘州,陶侃舊將楊舉奉甘卓之命,擔任先鋒,於巴陵擊敗了杜弢。本欲趁勝南取長沙,杜曾卻本著唇亡齒寒之義,從北線開始對西征軍施壓。周訪佯裝敗退,卻突出奇兵,直取江陵,杜曾被迫退歸江陵,途中卻遭遇埋伏,一戰而潰,險些做了官軍刀下之鬼。
這位自封的南中郎將、竟陵太守敗得好慘,帶出去七千多人,跟他返回的不過三百掛零,軍資器械拋棄殆盡,他本人也身中數矢,好在甲冑堅固,加上皮糙肉厚,倒不算什麼重傷。一路敗逃到江陵城下,留守的王貢打開城門,策馬迎將上來。杜曾就在馬上拉著王貢的手,臊眉搭眼地道歉說:「悔不聽子賜之言,致有此敗……」
王貢字子賜,三十出頭年紀,身量頗高,四肢修長,面若冠玉,目似朗星,勉強可以算是個美男,只可惜一對吊眉毛,破壞了整張面孔的布局,瞧上去陰鬱郁的,一望便不似正人君子。他當即笑對杜曾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將軍不過折損了七千之眾、荊州精銳而已,如人斷折雙臂,幸好腿腳尚在,還不至於一命嗚呼。」
杜曾心說你這是在安慰我嗎,怎麼聽上去是在嘲諷我?但他也知道王子賜慣常這幅德性,想從他嘴裡聽到什麼好話,勢比登天還難。當下連聲哀懇道:「如今當如何處?還請子賜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