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頁
徐渝仔細查看裴該隨手繪製的圖樣——其實很粗陋,也就一張示意圖罷了,根本不可能據此開工製造,但這年月所謂的設計圖也大抵就如此水平了,不見裴使君之短——一挑就毛病一大堆。但他也不問——因為知道問了也未必能夠得到解答,說不定上官還會羞惱——覺得以自己的水平,足夠加以細化和完善了,便即點頭應命而出。
……
十日之期未至,攻城器械還在加緊打造之中,各路晉軍倒是齊聚在了偃師城下——劉粲既然跑了,而劉敷困守偃師,劉雅困守平縣,則洛陽盆地內再無可以威脅到晉軍的胡軍機動兵力了,成皋、緱氏等地,不必要安排太多人馬防守。徐州方面,謝風、王貢率東路軍順利抵達,征剿陳川的「蓬山左營」和裴嶷帶著留守成皋的兵馬,同樣回歸到了裴該身邊。
裴該嘉王貢說降曹嶷之功,正式向長安——而非建康——行文,請求赦免他此前從逆之罪,收於麾下為錄事。
跟著謝風和王貢過來的,自然還有那位自稱掖縣令的蘇峻蘇子高。出乎裴該意料之外,這個未來的「叛臣」相貌很是清秀,就不象是個帶兵的將領,反似文士,而且出口成章,文辭典雅——雖說貌不甚美,加之體格康健,卻竟有三分衛玠衛叔寶的風采。
蘇峻姿態擺得很低,一口一個「明公」,叫得很親熱,實在讓裴該對他難以產生惡感。仔細想想,貌似史書上確實記載,說蘇子高「少為書生,有才學」……那麼既然如此,且不使其將兵,而是帶在身邊做文吏吧。
把自己的打算一說,蘇峻雖然不大樂意,臉上卻並不表現出來,只是俯首懇請道:「若當太平之世,峻自願歸入明公幕下,為一刀筆小吏。然今胡虜肆虐,社稷陵替,峻志在恢復,雅不願久事筆硯之間。峻雖東夷寒門,素無才略,難效定遠之功,亦懷投筆之志——還望明公俯允,峻銘感五內,自當竭誠效命。」
裴該手指輕叩書案,心說我手下將領其實已經不少啦,欠缺的就是行政人才,轉念再一琢磨,終究蘇峻以能戰得名,治政未必見長,不是說文人就都能做合格官僚的……
「今吾幕中,欠缺如椽之筆,卿若應聘,主簿、功曹史不難得;而若從軍,乃止百人長而已——卿且熟思之。」
裴該特意把個「聘」字加重了語氣。要知道晉制基本上還是延續了漢魏制度,州郡佐官,或者將軍幕府屬吏,除了州別駕和軍長史、司馬等重要職位需要朝廷首肯外,一般都由主官自行徵辟,就有點兒仿佛後世的師爺。就此屬吏與主官之間,就屬於一種類似西席與東翁的臨時僱傭關係,合則留,不合則去,相當自由,而且也完整保留了士人的尊嚴。而將軍與其麾下將吏就不同了,尤其是亂世中的軍閥隊伍里,那距離主僕也僅僅一步之遙罷了,幾無尊嚴可言。
——當然啦,你若完全把麾下兵將當奴做仆,那兵變乃至造反也肯定是常事。
而且若裴該聘用蘇峻為幕府主簿或者功曹史,秩六百石,跟他原本自稱的掖縣令等級差不多;而若僅用之為百人之將,也就是隊長——蘇峻品位太低,河東太守郭默才做營督,總不可能讓他也自領一營吧——那明顯就是降級啊。
所以裴該才說,你仔細考慮一下吧。
蘇峻拱手道:「峻初歸明公,寸功未立,自當充為營中小校,豈敢奢望?便百人將也有立功機會,甘願為之。」
裴該心說這小子真識相!或者也說明了他足夠奸猾?那好吧,從汝所願,便即將蘇峻撥在謝風麾下聽命——是驢子是馬,先拉出去遛遛,至於將來是否難以駕馭,到時候再說吧。
這時候徐州軍各營營督,就只剩下陸衍率一營正兵和兩千輔兵駐守在平縣南側,監視劉雅;陸和率「武林左營」和一個新營封鎖孟津渡口,其餘皆已會聚。
計點徐州軍不下兩萬,豫州軍在四萬上下,將偃師城圍困得如同鐵桶一般。
這一日,陸和忽然遣人傳信,說才剛得著了郭默的消息——「郭將軍在河內探聽得胡軍動向,將欲南渡而歸,他親身來見使君。」
裴該心說究竟什麼大事兒啊,你要親自跑來跟我說,而不肯先派人送信過來?難道說……劉聰真的掛了,或者重病逝臥床,即將要掛?耐著性子等了整整一個白天,直到傍晚時分,郭思道才始快馬入營,並且還帶了一名降將回來,名叫北宮純。
第四十八章 涼州大馬
郭默帶了北宮純過來,裴該得報,不禁眉頭一擰——唉,北宮純這名字多少有點兒耳熟啊……是誰呢?
這回他沒跟初見郭默之時那般,親自出帳相迎,反而下令說:「命其報門而入。」郭思道此前未得軍令,便即北渡黃河,雖說裴該在回信上准其戴罪立功,但目前尚且不明他在河內的情況,是勝是敗,怎能隨便就給他好臉色瞧呢?
所謂「報門而入」,就是命郭默和北宮純高聲自報姓名、履歷,然後入帳——一般情況下這是守帳軍吏的責任,大聲通報,說某某人求見,帳中下個「准」字,某某人就進來了;不由旁人通傳,而使其自報其名,屬於最低一等的接見禮遇。
「雷霆營督郭默覲見都督……」郭默也知道自己理虧,他還挺識相,沒把劉琨所署的「河內太守」的職銜給報出來——「降將涼州北宮純覲見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