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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由石曾領路,石虎率親近百餘人悄悄出了朝歌東門,直向鄭櫻桃寄住的鄉村而去。不過十多里地,快馬疾馳,片刻即至——因為擔心鄭櫻桃走不動道兒,復騎不得馬,石虎還特意備下了一乘馬車,鋪以多層氈褥,就在後面遠遠跟著。
等來至村中,石曾遙遙一指,說夫人就在那間屋子裡,我當先往通報,大王可隨後跟來。隨即摧馬疾行,雙方才拉開不到三丈的距離,突然間一聲鼓響,四外里火把一時俱起!
石虎大驚失色,卻一時間想不明白,是自己中了石曾之計了呢,還是石曾和鄭櫻桃的行蹤被晉人發現,才特意跟這兒設伏待我呢?我是趕緊撥馬而走,逃入城中去為好,還是先把鄭櫻桃搶出來為好呢?她究竟在不在石曾所指的那間屋子裡啊?
稍一躑躅,便被晉軍團團圍困起來,隨即一將策馬而出,高呼道:「段文鴦在此,石虎速速下馬就擒!」
石虎大怒道:「汝段氏一門俱在襄國,不日受戮,豎子尚敢來阻我乎?!」拍馬擰矛,便即直取段文鴦。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當即馬打盤旋,雙矛並舉,就在村中廝殺起來。段文鴦乃是鮮卑猛將,段氏一族中,也唯段末柸或可與其抗衡,奈何石虎也非易與之輩,一時間竟然殺了個難解難分。
但終究段文鴦馳騁北地,一身功夫半在馬上,偏偏村落之中,道路狹窄,障礙物也多,戰馬根本跑不起來。因而戰不移時,雙馬便止,二人只是隔著七八尺遠,以手中長矛對刺,段文鴦終究年過四旬,力氣不如石虎小年輕來得持久,漸漸地落在了下風。
石虎凶性一發,也不管鄭櫻桃不鄭櫻桃了,心說我若不能殺敗段文鴦,就無望突出重圍,哪怕自己這條命都要交代在這兒……櫻桃啊,不管你是實在村中,專等我來,還是為石曾所挾,咱們恐怕都再無相見之日了!
就此一矛緊似一矛,殺得段文鴦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不遠處劉遐見得此狀,不禁有些擔憂。
原本段文鴦說得好好的,這石虎驍勇異常,當世罕有其匹,估計你們都不是他對手,合當由我來拿——且都退後些,不要來搶我的功勞。但劉遐眼瞧著形勢不妙啊,段文鴦就很可能要敗,於是急顧左右,吩咐道:「引那女人過來。」
所謂的「那女人」,自然是指鄭櫻桃了。
且說鄭櫻桃聽聞晉將以重賞徵求擒斬石虎之計,她便與石曾商量,說不妨如此這般,咱們倆可立此功——「看如今的形勢,晉有復興之相,趙無再起之力,即便與石虎重逢,還投襄國,怕是終究難逃一死。不如獻了石虎,可得厚賞,我即拜汝為父,再買幾十畝田地,入贅一男,從此安穩度日,贍養汝的晚年,豈不是好麼?」
石曾毫不猶豫,當即首肯。他雖是石氏之奴,問題就石虎那暴脾氣,於奴婢日常打罵,導致人各自危,就沒誰是真正忠誠的,石曾亦然。原本傍著鄭櫻桃,希望能夠得石虎青眼相看,如今既然鄭櫻桃生了此心,則自己除了跟著她一條道走到黑,又能如何啊?況且還有機會轉為平民,頤養天年啊,有何不好?
這老頭兒原是河北乞活出身,懂點兒拳腳,更有光棍兒脾性、冒險心態,當即就跑晉營中去獻計了。
但在李矩面前,卻又不肯明言其事。石曾是怕鄭櫻桃千種風情,萬般妖嬈,一旦被晉將給看上,那女人有了靠山,就很可能撇下自己——什麼認我為父云云,那是此際她一無依無靠的女人,還用得上我,才肯口出此言,若有倚仗,到時候肯定不作數啊。
然而邵竺、劉遐等人也不傻,既被石曾指派,在此村中設伏,便即遣人四下打探,如此這般一老兒,平素居於何處,與何人有所往來啊?就此輕輕鬆鬆,尋到了鄭櫻桃。邵竺一見其面就傻了,張口流唌,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在劉遐還在邊兒上,他閫令甚嚴,是不敢對別的女人動心的,便即厲聲喝問,鄭櫻桃無奈之下,只得揭穿了自己跟石虎的關係。
並且反覆說明,此番獻策以謀石虎,主要是自己的主意,不是石曾一人之計。那女人哭得梨花帶雨,說:「我本晉人,家父為冗從僕射鄭世達,為石虎所害……我雖陷身於羯,為石虎所污,其實無日不望報家國之仇,血先父之恨……」
所以如今劉遐看段文鴦戰不下石虎,就急讓人將鄭櫻桃給押將過來,站立在火把之下,要搖憾石虎之心。他沒有開口喊話,吸引石虎的注意哪,那邊石虎正好一矛,刺中段文鴦肋下,段文鴦伏鞍而走。石虎正待追趕,忽聽不遠處有人高呼道:「石虎,汝且看此乃何人?!」
石虎轉過頭去一瞧,不禁氣得是目眥盡裂,撥馬便欲沖將過來,搶奪鄭櫻桃。劉遐一面使人圍堵,一面關照鄭櫻桃:「當如何說,汝可仔細了。」
鄭櫻桃便叫:「石虎,汝可知,今日召晉軍來設伏擒汝,皆是我之計也!」
石虎原本就有些疑心——因為瞧著鄭櫻桃面上也不見憔悴,肚腹也未層隆起,就跟石曾說的對不上號啊——但還存著萬一的希望,石曾雖奸,櫻桃必不與謀,她還是愛我的……如今聽到鄭櫻桃的話,不禁驚駭萬分,忙問:「我待卿有若珍寶,卿為何要負我?」
鄭櫻桃罵道:「汝待諸妾,初際皆若珍寶,少時恩盡,便棄如敝屣,動輒捶罵,甚至於有被汝活活打死的!我假意承歡,不過冀圖晚死而已。似汝這般屠夫,何愛於人,人又誰會愛汝?說什麼恩義,說什麼辜負?若真欲活我,汝何不速速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