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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一日,明達自五校營返回禁中,迎面正遇梁芳和朱飛並肩而來,便即躬身行禮。梁芳等也還了禮,便問:「明君不在五校,何事歸來啊?」明達隨口回答:「安排宿衛事。」
晉朝的國家軍隊,大致可分為中軍、外軍,以及州郡兵三個部分。中軍為朝廷直掌的武裝力量,外軍則是地方都督統馭之兵——比方說關中的大司馬三軍、青州的蘇峻軍、江州的王敦軍、涼州的張寔軍、漢中的周訪軍等,祖家軍從前也屬於外軍系統——州郡兵即各城戍衛,原本數量稀少,如今在近羯的兗北、青州,以及平陽、太原等郡,則多數都超過了千人。
其中中軍又可分為宿衛軍和牙門軍兩個部分:宿衛軍駐在洛陽城內,負責城池和宮禁的防守,牙門軍則駐在城郊,作為機動力量——祖家軍即便部分改編為前、後、左、右、驍騎等七軍,其數既超過了四萬,自然不可能全都入城守備,原本主力也都是宿於洛陽城外的。
真正的宿衛軍,自「永嘉之亂」後,就形同虛設。司馬鄴在長安時,由索綝命其部下李義等宿衛,索綝敗後;由裴該分其軍宿衛;等到歸洛,宿衛之權自然落到了祖逖手中。荀氏以不合制度為辭,多次要求恢復七軍五校,最終祖逖做了一定妥協,允其徐徐重建五校,分擔宿衛之責,其後裴該入洛,乾脆把祖家軍改編為七軍,從此可以名正言順地守衛都城和宮禁。
所以就理論上來說,中軍由領軍將軍統領,其二衛、五校,及部分郎官,負都城和宮禁的守備之責,其餘五軍當駐城外。然而五校初建,數額不全,且多由在京的平民和官宦遠支充任,素質也比較差——真正的好兵苗子,祖逖自然先給扒拉走了,不可能留給五校——左衛將軍衛策亦隨祖逖出征,右衛將軍裴丕則駐在河南——
裴該當日之所以改裴丕所部為右衛,自然也是為其一旦有事,可以名正言順地開進洛陽城內,擔任宿衛之職了。
只是荀氏也力圖在朝廷制度的範疇內,掌握宿衛權,因此當許柳(祖逖)出征後,就以祖渙所領前軍按例不值宿衛為名,請他專心守城,而將宮禁都讓給了五校。等到祖渙北渡,裴辟進京後,暫時還沒有跟荀氏翻臉的意圖,所以先接替了城防重任,隨即,荀氏就把五校交到了明達手中,以備裴丕。
五校的營房緊鄰宮禁,日夕有千人入值守衛,所以明達今天返回禁中,安排宿衛之事,本屬尋常。然而梁芳卻說了:「禁中之守,命一校尉可也,當此緊要關頭,明君還當常留五校營內才是啊。」
明達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就問:「今五校但充宮禁之守,城防事,一以付之裴右衛。雖然羯賊與祖公戰於滎陽,距伊洛不遠,暫時亦無需我插手城防事,又何必久留營內啊?」
梁芳瞥了一眼身邊兒的朱飛,隨即伸手一扯明達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明君如何不悟也——尚書啟奏,使中書領五校,在君看來,究竟是何緣故哪?」
明達笑道:「自然因為荀氏欲掌宿衛之權,奈何囊中並無將才,是故才使我暫居其位,給他們占著位子罷了——既是中書領五校,祖公自然不便搶奪。」
梁芳搖頭道:「此言差矣,荀氏薦君領五校,非為備祖,實為備裴也!」
說話間,朱飛也背著雙手,一步步湊將過來,不過梁芳原本就沒打算避開他,於是繼續開導明達:「去歲『易車駕』等讖,固然是羯賊欲施離間之計,然而大司馬雄踞關西,復取河東、平陽,其勢莫強,其威莫大,則其一旦歸洛,奪取宿衛,便成景皇帝、文皇帝在曹魏時之勢也,豈可不防啊?」
明達聞言,不禁愕然:「安能以二位先帝,比擬裴大司馬?!」其實言下之意:你說大司馬有擅權之志,甚至於將來會以裴而易司馬,這、這不至於吧。
梁芳嘆息道:「人心相隔,誰敢斷言?是故今裴右衛來,荀氏才急將五校交於明君手中,專為保障宮禁,不使天家權柄,徹底外落。」隨即再次瞥一眼朱飛:「試問若有萬一,二位可肯死君麼?」
明、朱二人當即拍胸脯:「我等自然忠於陛下,何須梁公試問啊?」
要說閹宦這個團體,就理論上來說,確實是最忠誠於皇權的——雖然未必忠誠於某位皇帝個人。因為宦官無根底,又普遍受士大夫的歧視,他們想要摟錢、摟權,就必須得緊靠著皇家,倘若皇權弱於臣權,自然閹宦們就一輩子都只是普通婢僕,根本掀不起任何風浪來。
所以皇帝也往往因此而信任閹宦,甚至於特意剝奪部分臣權,以授宦者。當然啦,宦官集團假借皇權,抖起威風來,反倒時常架空甚至於擅自廢立皇帝,因為他們要的是皇權撐腰,皇帝在多數情況下,僅僅只是皇權的招牌罷了,換之無礙。
梁芳正是因此,頗為尊重明、朱等宦官,並且也逐步培養起了對方的信任。他雖為士大夫,其實更算外戚,外戚夾在朝臣和內宦之間,算是皇帝半拉私人,亦須皇權為依靠,所以歷史上,外戚和內宦勾結的情況,普遍比反目、敵視為多。
由此梁芳便將自己近日來所思所想,詳細對明、朱二人陳述了一番:「天子尚在青春,天下又未靜謐,方倚仗於外臣,是故暫失權柄,只能垂拱罷了。待得羯賊殄滅,天下大定,唯歸政於天子,社稷始能長治久安。昔武皇帝大權在握,乃成盛世,孝惠、孝懷為外臣、外藩所挾,國家幾乎傾覆——二君且思,是否此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