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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即話鋒一轉,告誡裴開說:「卿切勿怨懟文約,愈是親眷、同族,愈當深自韜晦,日夕砥礪,但不驕躁,勤勉奉公,豈無飛黃騰達的一日?至於那蠻子,文約深愛其勇,故而細過不究;彼亦狡詭,不犯大過——唯此次之事,一時錯失,故而必須諉過於卿。我意當尋機放之於外,如郭默等輩,則其必然跋扈,便可進言以挫折之了!
「只是如今尚無良機,卿且稍安——吾必有以報之也!」
裴開在長安城只停留了兩日,便即折返任所槐里,去繼續擔負他始平內史的職責了——始平國內遭亂兵蹂躪,就算裴該不責罰,明年的生產力也難以恢復,考績更不可能好,真是悔不當初。當然了,對於甄隨的惡感,無形中又再增加三分。
轉瞬間一冬即過,迎來了建興五年的正旦,百官入朝向天子賀歲,司馬鄴歡欣嘉勉。他說:「去歲正旦,才定河南,裴卿入關,王師尚頓挫於萬年,胡騎仍出沒於馮翊,長安危如累卵,朕每恐追步先帝後塵。不想匆匆一歲,既敗劉曜,復逐彭胡,社稷初定——此皆裴卿之功也!」
裴該很認可司馬鄴的說法——確實在原本的歷史上,你就得跑平陽去過這個年!然而表面上卻特意擺出謙遜姿態來,捧笏說道:「此皆祖宗庇佑、陛下積德,及將士用命之故,臣些微勞碌,安敢居功?」
賀儀既畢,他來到尚書台,尚書稟奏,各方將吏也都有賀表呈上,大將軍是否覽閱啊?裴該笑道:「卿等自擬文勉勵可也。唯劉司空與祖驃騎之奏,可送來我案上。」祖逖的上奏,裴該是一定要親閱的;至於劉琨,他想趁這個機會復書晉陽,請對方千萬不要大意,須警惕石勒的進犯。
可是才剛展開祖逖的賀表,裴該便不禁皺眉——祖逖的奏中說,洛陽城經過他親自監督,已經基本修繕完成,希望朝廷可以定下還都之日。
裴該心道:祖士稚你打勝仗的速度都還沒修城的速度快……這是著的什麼急啊?!
(第六卷「矜功六郡良」終)
第七卷 萬殊同野馬
第一章 聞喜裴氏
河東郡聞喜縣,位置是在郡治安邑的東北方向,瀕臨涑水。
《水經》有云:「涑水出河東聞喜縣東山黍葭谷。」即自縣東北境發源,經董池陂,西南流過聞喜縣東,又過安邑、猗氏、解縣,最後注入蒲坂境內的張揚澤——也就是後世永濟市伍姓湖,為山西境內最大的淡水湖。
聞喜縣古稱桐鄉,秦代改名為左邑縣;據說漢武帝曾經北征匈奴至此,忽聞平定南越的捷報,欣喜若狂,才將縣名改成了「聞喜」。
自黃河北岸直到聞喜之間,地面沉陷,本為上古時代的一大湖區,後來湖水逐漸乾涸,唯留涑水、張揚澤等,形成了方圓數百里的肥土沃田,戶口繁盛,農業發達。
聞喜縣三面環山,地勢西北、東南高,而中部低。東有中條山,南有美良川,北有北塬,且中部別有鳴條山突兀而起——據說就是舜崩之處,也是商湯敗夏桀的古戰場——其中河谷盆地占二成強,餘六七成皆為丘陵、塬地和山地,向來都是連接晉南北的交通要道。
縣城之東約五十里,即到中條山下,山麓生有一株巨大的柏樹,無人知曉是哪年哪月栽種的,於今經歷了幾百幾千個春秋寒暑。唯知圍繞柏樹,自周代始便有一大族聚居,即加柏以己氏,稱之為「裴柏」——這是我家的吉祥物,他姓不得染指!
當然啦,這只是古舊的傳說而已,還有裴氏本為嬴秦始祖非子之後,周僖王時定氏為裴之說。然而事實上有據可考的要到東漢之初,雲中人裴遵為敦煌太守,從光武定隴蜀有功,始遷安邑;逮裴遵曾孫裴曄,曾任度遼將軍、并州刺史。估計正式定居聞喜,打出「裴柏」招牌來的,得在裴遵與裴曄之間。
裴曄次子裴茂仕途原亦不過縣令、郡守,後來依附曹操,建安三年督段煨等進討割據關西的李傕、郭汜,就此開始飛黃騰達,最終進位尚書令。河東裴氏因而極大繁盛,逮至西晉,上升為不弱於潁川荀、弘農楊等舊族的一流世家。
在原本的歷史上,裴氏因為「永嘉之亂」而各支分途,散布四方,逐漸形成了五房:
裴茂三子為冀州刺史裴徽,裴徽生游擊將軍裴黎,裴黎長子秦州刺史裴苞為司馬保所攻殺,其弟裴粹投奔涼州,仕為武威太守——這一支稱為西眷。
裴苞有子裴軫、裴丕、裴彬,亦從叔父仕於涼州,其中裴軫之孫裴奣後歸聞喜,延續主支,並且出仕北魏,稱為中眷。
裴茂四子金紫光祿大夫裴輯生司隸校尉裴穎,裴穎生玄菟太守裴武與昌黎太守裴嶷。其後裴嶷輔佐慕容廆、慕容皝,仕前燕為樂浪太守——這一支稱為東眷。
西眷裴粹有孫裴瑾,後歸河東,落足於解縣洗馬川——是為洗馬裴氏。
支源不明,有裴嗣於永嘉中南逃,逮子孫裴叔業時定居於吳——是為南來吳裴。
不過在這條時間線上,主支(裴茂長子裴潛之後)並未斷絕,從苦縣寧平城的屍山血海當中,莫名其妙爬出來一個裴該裴文約。受其召喚,裴嶷率侄裴開、裴湛南下來投——東眷不可能成型了;裴粹子裴詵、裴暅雖仍赴涼,卻有東歸之意,庶子裴通也已徹底依附了裴該——西眷、洗馬裴皆岌岌可危,中眷也難容支系插手;至於裴嗣的一支,亦於建康進謁裴該,認祖歸宗——南來吳裴不再可能獨立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