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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在這個年代,雖然八公並不足額,但按制度,次序應該是:大司馬、大將軍、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按人頭算,次序則是:大司馬裴該、太尉荀組、司徒梁芬、司空劉琨。
所以在官職上,裴該已經升無可升了呀!
至於爵位,裴該是繼承了其祖裴秀、其父裴頠的鉅鹿郡公之爵,食邑三千戶,也達到了異姓爵的頂點。再高一步,那除非是封王了……
群臣幾乎全都想到了同一句話,語出《史記·淮陰侯列傳》,是為:「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
大殿之中,一時靜謐,呼吸可聞。
荀崧不禁在心中大罵祖納——就你事兒多,還一說就是三件!關於裴該「功高不賞」的問題,他自然也早就想到了,正打算先於朝上不言,糊弄過去,待退朝後跟梁芬等人仔細商議,且在得到了輿論的普遍認同之後,再上奏天子不遲。誰想到祖納直接就在大殿之上,群臣面前,把這個棘手的問題給拋出來了……
原本荀崧計劃著,有三套方案,或許可行。第一套方案是加九錫,不過此舉自王莽實行以來,次曹操、次司馬昭,間中還夾雜著一個孫權,乃成為權臣篡位,或者地方割據的前奏。荀崧打算多找點兒學者來研究,看看是不是能把九錫拆分開來,先賜裴該個一錫兩錫的,如此,或者不至於招惹物議吧。
第二套方案,反正大將軍之位也還空缺著,不如就讓裴該兼了得了,就此身任二公,等於又邁進一步。然而漢代以外戚秉政,多加號大司馬大將軍——並非二職,實為一名——則如今再將此二職歸於一人,連綴而讀,也恐惹來擅權之譏,還得再仔細考慮考慮。
第三套方案,是任命裴該為丞相。晉初本不置相國、丞相,其後升任此職者,不但都是同姓宗室,比方說趙王司馬倫、梁王司馬肜、成都王司馬穎、南陽王司馬保、琅琊王司馬睿,而且司馬倫、司馬穎、司馬保都是叛逆,司馬倫有附逆之嫌,曾一度被諡為「靈」,這職位的口采可實在不怎麼佳哪。
至於封王,大幹制度,荀崧膽子還沒有那麼大,壓根兒就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
所以說荀景猷還在籌劃之中,祖納之言,直接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他不禁將目光移向梁芬,但梁司徒卻低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知道是在仔細思索呢,還是故意逃避問題。
群臣良久不言,司馬鄴也終於明白過味兒來了,於是注目祖納,問道:「應當如何賞賜裴大司馬,祖尚書可有建言否?」既然問題是你提出來的,那你怎麼著也該有所考量吧。
祖納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在臣拙見,可依前例。」
「哦,不知有何前例可循哪?」
「曩昔武皇帝宣命伐吳,以賈魯公(賈充)為使持節、假黃鉞、大都督,總統六師。建康既克,孫晧銜璧,乃賜魯公帛八千匹,增邑八千戶,其從孫賈暢、賈蓋皆封亭侯,其餘同族封侯者,亦皆加增食邑……」
司馬鄴聞言大喜:「卿言是也,此例可循!」
「陛下且慢,」尚書梁允趕緊出列奏道:「曩昔我晉方盛,國富民強,則帛八千匹之巨賜,足酬魯公之功;而今大患初敉,府庫尚虛,休說八千匹帛,即一千匹,恐亦難得,則如何以酬裴大司馬哪?」
梁允沒有直接懟祖納,而是提出很現實的難處——咱們沒錢哪,物質獎勵搞不起啊!可是既然他開了這個口子,群臣乃紛紛上奏——基本上都是梁芬、荀崧一黨——說就這點點獎賞,即便真能兌現,那也不足以酬功,反倒會有損朝廷的威望哪。
有人就說了:「昔朝廷窘迫之時,為求勤王兵馬,乃濫酬官:劉越石不能逾太行一步,而命為大司空;司馬保斷絕隴道,而命為相國;丹陽王侷促江淮,而命為丞相。逮裴公百戰而復洛陽、長安,屢破胡寇,始得大司馬之命,今又收復平陽,縛獻諸劉,而止與些許賞賜,恐實不當也。」
還有人說:「賈魯公雖號總督六師,其實駐兵襄陽,未嘗一步渡江,且其初不肯受命,復請腰斬張壯武(張華),臨江而退。而今裴公親歷戎行,以萬眾摧破數倍之敵,魯公何以比類?則賞賜魯公之前例,未必可循,陛下三思。」
繼而有人指出,即便按照賈充的前例賞賜裴該,那也多是空頭支票——「府庫空虛,八千匹帛實不可得;而增邑云云,鉅鹿仍為羯奴所據,豈有粒米能歸裴公所有?且今裴氏流散,鉅鹿郡公一系,唯余大司馬,則又可封拜何人為侯哪?」
祖約這回站將出來,支持他二哥,說:「大司馬已育一子,自然可以封侯。」
群臣聞言,都是一愣,隨即紛紛喧嚷、反詰。雖說為酬某人之功,而蔭封其至親、子弟,乃至於幾歲大的孩子都封列侯,並非沒有前例,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加封嫡長子的。因為裴該的嫡長子將來很大可能性——理論上是唯一的可能性——那是要繼承鉅鹿郡公頭銜的呀,則提前封他一個別的爵號,究竟有啥意義?
祖約也不管旁人揪他錯處,仍然提高嗓門道:「若鉅鹿邑食,難入大司馬私庫,則可徙封它處啊——譬若關中。」
聲浪被他一時間蓋下去了,但隨即卻又沸騰起來。因為就理論而言,鉅鹿郡公的封號既是裴該祖、父所傳,頗有感情,又得之於晉武帝司馬炎,那可比當今天子的新封,含金量要高得多了。除非你把他徙封別處,同時晉爵,否則不是賞賜,反似侮辱了——然而又怎麼可能再晉裴該的爵呢?外姓至郡公就已經到了頂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