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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雖已儘量把戰場往西設,倘若胡軍真的殺將出來,仍可能一定程度上從側翼擾亂晉陣。故而裴該依從劉光所言,在陣右也布置了二百餘騎,以備封堵胡軍;而石虎自然會遣人入城,去請劉曜相機出城策應……
第五十八章 二犬爭骨
石虎請劉曜出城策應,劉曜乃與將吏們商議,劉岳、王騰、呼延實、呼延謨等將都說,這正是挫敗晉寇的大好機會啊,絕不可放過。羊彝卻攔阻道:「不可,即便摧破當面晉師,平陽之危未解,一旦石虎揮師攻城,又如何處啊?自當坐壁上觀,寄望其兩虎相爭,即不能相向而斃,也皆無力搖撼平陽了。」
台產問道:「若我與上黨公併力挫敗晉師,尚可應付後事;倘若我軍不出,上黨公自勝,乃因此事,興師問罪,如何是好?」
羊彝搖頭道:「天子是在,豈有臣下問罪的道理?倘若石虎果為純臣,或暫且不敢背漢,則自無虞;倘若彼起異心,哪在乎我是否與之合攻晉人啊?欲加之罪,必有辭焉。總而言之,天若佑漢,當使二賊對戰而並弱,任其一方速勝,皆非國家之福啊。」
劉曜不禁苦笑:「我自從光文皇帝起兵,平生百戰,未嘗將死生寄之於天,甚至交於人手……」卻也無計可施,只能說咱們都上城觀戰去吧,劉岳、呼延實各挑選尚堪一戰的精兵各三千人,列於城內,隨時準備開城殺出去見仗。
至於是跟晉人見仗,還是跟石虎見仗,且到時候再說。
……
裴該雖然並未親自上陣指揮,而暫且留守大營,但他自然不可能兩眼一閉,凡事不理,但等捷報——營中早就搭建起了高櫓,裴該攜裴熊登高而望,視野頗為開闊。
先望望羯陣,再瞧瞧近在咫尺的平陽城,裴該突然間大笑了起來。
他平素麵對將吏,基於上位者的尊嚴,多數情況下臉皮都緊繃著,笑亦不敢大笑,怒亦不肯過逾,倘真大喜大怒,那必定不是真情實感的流露,而是故意演戲給人瞧的。唯獨此際身旁只有一個裴熊,連郭璞都不在,裴該卻無意識地徹底放鬆了下來,竟然手拍扶欄,「哈哈哈」仰天大笑。
裴熊就問了:「主公因何事發笑啊,可是想到了破敵之策麼?」
裴該邊笑邊搖頭,一直到笑聲暫歇,他才解釋說:「因我驟然想到,如今情狀,仿佛兩條狗子,在爭一塊骨頭。贏者可得,輸者無望還則罷了,就恐怕全都搏殺得連張嘴的力氣都欠奉,最終只得望骨興嘆……」
裴熊乃道:「骨頭終究是不會動的,即便暫時吃不到嘴,它也逃不掉,況且周邊又無第三條狗會趁機來搶啊。只須使石虎拿不下平陽,我軍暫退積聚,也總有歇過來的時候。」
裴該點頭道:「卿言是也,此戰不求勝,但求大殺傷羯。只是賊勢甚大,破之不易,況且……」瞟一眼平陽城,突然間問裴熊:「卿以為,劉曜肯開城殺出,以呼應石虎麼?」
裴熊搖頭道:「軍國重事,小人如何懂得?」
裴該說無妨,你假裝自己是劉曜,設身處地想想,肯不肯殺出城來吧。
裴熊略一思索,便道:「如主公所言,石虎並非胡人的忠臣,說不定還有謀奪平陽之意。則我若是劉曜,是斷不會助石虎以攻晉的;除非石虎敗退,則必須出城,以遏阻我軍之勢。總之,晉羯相爭不下,對於平陽最為有利。」
裴該聞言頷首:「不錯,劉曜如今也必處兩難之地,若出助羯,又恐石虎戰勝後謀奪平陽,若不出助,又恐我戰勝後攻打平陽。這根骨頭膽戰心驚地瞧著二狗相鬥,不知最終落於誰的齒關之中——念此豈不可笑麼?」
隨即戟指平陽,又再大笑道:「劉永光,不想汝也會有今日!」隨即轉指向更加東北方向:「劉元海,汝墓中枯骨,可是在觳觫麼?」
劉淵的陵叫做永光陵,大概位置是在平陽東北方向的楊縣境內,霍山南端余脈之中。不過據說因為天下未定,為防萬一,這只是一個衣冠冢,實際遺骸則埋藏在深山之中,知者寥寥。裴該心說就目前的形勢而言,我直接派幾千兵馬數百里疾馳,就能去刨了劉淵的墳,但若想要真找到其屍骨,以便司馬家泄憤,估計非得先拿下平陽城來不可啊。
其實裴該對劉淵的觀感並不是太差,倘若那傢伙能夠多活幾年,或者傳位給一個靠譜點兒的繼承人,說不定真有「重光」炎劉之望呢;而就劉淵本人的性情、素質而言,雖為胡君,卻是漢化程度最深的一個,且勉強可以目之為英主。況且人既然已經死了,再刨出骨頭來糟蹋,又有什麼意義?只是以這年月的習慣而言,自己身為晉臣,是一定要掘墓鞭屍,以告天下的。
他的思緒暫時飄遠,隨即一通鼓響,這才把目光重新移回了戰場。
……
兩陣對列之際,弓箭手射定陣腳,同時「跳蕩」前出,以爭奪戰場的主動權。
作為「跳蕩」,多為軍中勇士,手執刀盾,呈小隊散至陣前,以期打亂對方布陣的節奏。羯軍跳蕩約百餘人,晉方則只出了約摸半數,但是甫一接觸,便有多名羯兵被當場砍死,其氣大沮。
並不是因為晉兵的素質普遍比羯軍為高,而在於甄隨一時興起,竟然親率部曲前出,則又有幾個羯兵能是他的對手啊?
劉曜在城上觀陣,身旁平先指點道:「我看那廝,貌似便是甄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