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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倒是知道其中緣由的——臨行之前,裴桐、裴苫就已經把裴碩的考慮、理由,在小範圍內傳達過了——當下也不隱晦,合盤托出。薛濤不禁笑道:「宏德公太過謹慎了些……無妨,若貴家有此意,我薛氏可密遣人往長安去。自劉曜去後,我便往汾陰渡口暗塞了不少族人,由此渡河,半日即可抵達夏陽……」
你們不是怕被劉粲揪住把柄嗎?我薛家不怕啊,我們敢冒險,那就由我派人去跟長安聯絡好了——「只是,還須貴家一紙書信。」
來人說書信麼,族長肯定是不會寫的——怕落胡人把柄啊。薛濤便問:「裴氏之中,豈無一人有膽色的麼?」
來人想了想,便即拱手:「我當盡力為之,薛君可候我消息。」
……
裴碩在說服裴桐、裴苫的時候,曾舉平陽襄陵的賈氏為例。原本大河東地區顯貴之家,莫過賈、裴,賈氏甚至還略略壓過裴氏半頭,但很快就在「八王之亂」中遭了大難,幾乎滅門。
其實賈氏死於亂的,比裴氏死於亂的,只少不多,但問題賈雖貴於裴,人丁卻遠不如裴氏來得繁盛,同樣的死傷,對裴氏不過損及毛髮,對賈氏就傷筋動骨了。
只是賈家也並未純然死絕,平陽郡襄陵縣內仍有宗族聚居,族長名叫賈眾。
賈眾乃是賈充的從孫,惠帝時擔任過散騎常侍,趙王司馬倫之亂,賈氏正支斷絕,等到司馬倫授首,朝廷便欲以賈眾繼為賈充之後。但是賈眾瞧出來這個朝廷朝不保夕了,怎可能再上賊船——我若真繼賈充,就必然得立朝為輔臣啊,倘若再來一撥亂子,很可能第一個掉腦袋——假裝瘋癲,才勉強逃過了一劫。
可是既然瘋了,自然不能再仕官,賈眾被迫返鄉,挑起了家族的重擔。好在瘋名在外,胡漢政權也沒逼他出仕,原本顯赫的襄陵賈氏,就此淪落成為鄉間小地主,田不足百頃,族人不過百數。
賈眾對此不能不痛心疾首,也有發奮圖強之意。但他不願仕胡,還暗藏著一本變天帳,尤其聽說胡漢連失河南、關中,這老瘋子也不免蠢蠢欲動起來。只是他沒想著去聯絡距離遙遠的裴該,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鄰郡上黨。
上黨郡守乃是韓據,本籍南陽郡堵陽縣,有個從叔名叫韓壽。韓壽是晉代有名的美男子,同時還是情場高手,曾經暗通賈充次女賈午,留下了「偷香」的典故。賈充無奈之下,只好將女兒嫁給韓壽為妻,生下韓謐,後來過繼給絕後的外祖父為嗣孫,改名賈謐——乃是可與西漢賈誼齊名的大文豪,最終為司馬倫所殺。
所以說,襄陵賈和堵陽韓,是有姻親關係的,賈眾因此暗中派人去聯絡韓據,並且通過韓據向劉琨致意,表示將來劉司空南征平陽之時,我族可為內應。同時賈眾還提醒劉琨,說我得到消息,劉粲近日加封石勒,有引石勒西進之意,司空可千萬要小心啊!
劉琨對於賈家很重視——再如何人才凋零,終究是當世第一等的高門顯戶啊,則我若能有賈氏為輔,也就不遜色於有裴氏為輔的老朋友祖逖了。只是對於賈眾傳過來的消息,卻多少有些不以為然——
羯奴有何可懼啊?他若敢於正眼覷我并州,當初也不會裝模作樣遣使來,詭言反正,要攻王浚以自效了。雖說我數次遣兵去攻河北,皆為羯卒所敗,但我派的都不是主力啊,吃虧很正常。由此可見羯奴只求坐守河北,幾無擴張的野心。
再者說了,劉粲與石勒不睦,天下咸知,石勒怎麼可能派兵西進,來幫劉粲分薄壓力?我如今坐擁晉戎軍不下二十萬眾,若非去歲遭蝗,糧秣不繼,早就一口氣殺到平陽去了。石勒你就在河北老實待著吧,等我緩過一口氣來,先滅劉聰父子,轉過頭就殺回冀州老家去,取爾羯奴項上首級!
第三章 竊書
然而冀州方面,石勒早在去歲入冬時便已然開始了遠征并州的準備。戰略部署、軍事謀劃,仰賴右長史、中壘將軍張賓;至於糧秣統籌、物資調派,則全都壓在了右司馬、寧朔將軍程遐的肩膀上。
程子遠忙得是焦頭爛額,一天難得能夠睡上兩個時辰,習慣左手握筆,指節上都生出了厚厚的老繭。但他也是痛並快樂著,如今與張賓並為石勒的左膀右臂,張孟孫雖然是第一參謀,深受信用,幾乎為石勒所言聽計從,但具體權柄卻有七成都落在了他程子遠的手中——自己這條左膀,隱然已比那條右臂要粗啦。
這一日便又折騰到很晚。張披進來的時候,見程遐正就著燈燭,歪著頭,在展看一份書信,聽得呼喚,急忙將之折起,壓到案頭一摞公文下面。張披假裝沒看見,邁入門內,拱手道:「夜已深矣,司馬因何還不就寢啊?日夕操勞,恐傷身體。」
程遐擺擺手:「子安暫候,我稍頃便做交接……」
張披忙道:「司馬看岔了,我是張披啊。」
程遐眯著眼睛,朝他凝望少頃,這才笑起來了:「多日勞乏,目力也漸不濟……原來是良析啊。」旋即問道:「今應樊子安當值,良析因何到此?」
張披解釋說:「樊參軍偶感風寒不適,故此與披交換了當值的日程……」
話還沒說完,突然門外有人呼喚程遐,說城西糧屯處騰起了火光。程遐聞言大驚,趕緊朝張披一拱手:「良析稍待。」然後光著腳就往外跑,還得張披跟後面提醒:「司馬著屨,司馬著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