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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月只有貴族才開始習慣一日三餐,普通百姓、兵卒仍然只有兩餐,沒早飯一說。那麼既然燃起炊煙,一定是做正餐了,大傢伙兒都吃得飽飽的,固然力氣大了,可接下來就要做劇烈運用,汝等便不怕罹患腸胃炎嗎?
裴該也命城中造飯,但只供應登城守備的士卒一碗糙米泡飯和半根咸蘿蔔而已,將就墊墊肚子。隨即他也在文朗等親隨衛護下登上城去,遠遠地眺望敵壘。
裴嶷勸裴該不必輕動,就在城下呆著好了——因為你上城去沒意義啊。向來主將登城,或者為了指揮戰鬥,或者為了鼓舞士氣,如今既將守城事都委託給了陸衍,裴該身為一軍之主,便不當靠近——即便你不想掣肘,睜倆大眼睛跟後面盯著,陸衍也難免束手縛腳。而至於鼓舞士氣……你真想打贏這一仗,極大殺傷攻城胡兵嗎?示弱佯敗之卒,哪兒用得著你特意跑去督戰?
但是裴該笑一笑:「吾從未守過城,欲親觀其狀也。」
此前唯一一次遭到敵兵攻城,就是支屈六來襲淮陰,可是裴該大開城門,略略設伏,就把對方嚇退了,遂在城外紮營一宿,翌日便即颺去,就沒有援壁攻打過。所以說裴該在守城方面缺乏經驗,他很想補上這一課。
於是留裴嶷、陶侃在城內,勒束士卒不得妄動,安撫百姓不必恐慌,自己只帶著數名親隨,登上了成皋西城。河南各城屢經兵燹,胡軍破洛陽後又沒有派遣重兵防守,故此城防大多殘破。裴該自到成皋,便即大力整修城壁,但對於城上的堡樓還沒來得及修葺,只有數根殘垣支著半張布蓬,顯得非常簡陋。
裴該在堡樓中擺下胡床,張起傘蓋,文朗使數名力大的軍士執大盾衛護在前。如此一來,安全係數是得到一定保障了,但視野卻極其的狹窄,根本瞧不見城下胡軍。反正還沒正式開打呢,裴該便即手執竹杖,前進數步,憑堞下望。
胡軍都在七星堡中,這幾座堡壘原本是守軍協防所用,所以距離城壁不遠,即便最遠的天樞堡相隔也還不到百步,最近的天璣堡才只有六七十步。一般攻城部隊,都會相距城壁在一里之外立營,倘若離得太近,前出列陣時就容易落在守軍的弓箭射程範圍內——終究憑高而射,就算普通士卒也能輕鬆射出一百五十步開外,連養由基在平地上都沒法比。
如今輕易地就把胡軍放近到百步以內,而且還有堡寨作為依託,對於守城方是相當不利的,胡軍大可在堡內列隊,然後一個衝鋒就到了城下了,城上弓箭幾無可用。裴該本想問問陸衍是不是把相應守城器械都準備齊全了,但又一想,用人不疑,我登城只是來觀戰的,還是別去打攪他了吧。
時候不大,就聽天權堡中胡笳聲響起,知道胡軍攻城在即。文朗勸裴該趕緊退後,遠離城堞,裴該卻笑一笑:「其陣未列,何能傷我?且豈有人在六十步外,自城下而可射至城上者?」
其實倒也未必射不著。成皋土壘的城牆,還不到三丈,換算成後世的公制尺度,也就五到六米,按照勾股定理計算三角型斜邊,恐怕也到了不七十步,再加上地心引力……就這個距離想要射至城頭,並不為難。可裴該心說我哪就那麼倒霉啊,這有城堞隔著,還能讓敵兵瞧得清清楚楚,然後專來射我?固然刀劍無眼,戰場上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但若連這麼一丁點兒的險都不肯冒,我還領什麼兵,打什麼仗?趕緊折返淮陰去跟荀氏娘子專心造人算了……
這麼一想,此番出征,離開徐州也快兩個月了,不知道荀灌娘如今在淮陰如何?新婚即別,老爹又不在身邊兒,她會不會感到寂寞啊?
眼見得胡軍陸續開出堡外,其中不少人還肩扛著攻城器械——主要是臨時伐木拼接而成的長梯,沒有大傢伙,因為裴該早已命人把周邊十里內粗過一抱的大樹都砍光了,避免對方造出攻城椎來——裴該這才在文朗的一再催促下,轉身返回堡樓,端坐於胡床之上、盾牌之後。
不過他實在忍不住,還是命人傳信給陸衍,說:「我見胡軍隊列甚整,當是精銳,卿慎勿輕忽。」我要補課,你們也要補課,我看看你用這三千輔兵,能不能擋得住胡漢精卒吧。
徐州的輔兵主要是格鬥技差,平素多搞的是隊列訓練,組織力、紀律性尚可。若不把胡兵放上城頭,估計不會暴露其短,而若一旦胡兵登城,不還有甄隨那一百人在哪嘛。
裴該才剛坐穩,就聽城下鼓響,心中不禁微微一凜:「來了!」
第三十章 城守策
南匈奴雖已遷入內地百餘年,卻仍然保留著不少的草原風俗,他們在雍、並、司、冀等州擇水草豐茂處,半耕半牧,雖然貴族們大多著漢家衣冠,說著中國話,讀著中國書,來往雄城大邑,但返回故鄉後仍然建帳居住,不時遷徙,還真沒有建造過幾座城池。雖說破壞遠比建設來得容易,但沒有親手築過城,對於城池結構的了解就非常淺薄,雖入中國已歷數代,仍然並不擅長於攻堅。
所以胡軍面對堅城,依舊只有圍困和蟻附這兩板斧,什麼衝車、雲梯、巨弩、大砲,一概欠奉——既沒有技術,也缺乏物資。
這次劉勛率軍來攻成皋,手段也並不豐富。雖說劉勛是胡漢宿將,打過不少惡仗,克陷城邑、塢堡也達兩位數,但那大多是靠著人多勢眾,不計損傷,硬拚下來的。他雖然讀過些中國典籍,但也受時代影響,只關注於儒家經典,兼及班、馬的史傳,中國士人都泰半不讀兵書,他又有什麼必要去找來瞧呢?更別說當時寥寥無幾的兵書戰策,多是寬泛的理論,甚至於神乎其神的兵陰陽,而少涉及攻守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