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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粲接下去要考慮的問題,就是自何處渡河南下——是繼續東進,經河內郡的孟津,直趨洛陽呢,還是先期南下,從浢津、茅津南渡,通過弘農郡陸路東指河南呢?晉人既然已經拿下了成皋關,估計將深入河南郡內,若自孟津渡,可直扼其喉而拊其背……但恐渡口已有守軍;若自浢津、茅津南渡,相對穩妥一些,但就起不到攻敵必救的效果了。
他就在河東郡東部逡巡,隨即裴該的惑敵策略起到了效果,通過多方傳報,劉粲得知晉人糧道受阻、糧秣不繼,所以不敢深入河南,裴該主力已然東歸,留下部分兵馬守備成皋,祖逖則率軍南下,暫駐陽城山麓,以呼應經轘轅關而來的別軍。這要是從單獨渠道獲得的情報,劉粲也是人精,或許未必相信,結果處處傳說,那就不由得他不信了。
於是親率精兵兩萬,直趨孟津南渡,命呼延晏率餘部從茅津涉渡,先據弘農,再東行來會。呼延晏領令而去,在渡過黃河以後,還特意遣出一支游軍西進,去攻華陰。
華陰在華山北麓,地勢險要,既是司州弘農與雍州京兆的分界線,同時也是關中東部鎖鑰,長安朝廷在不久前拜侍中宋哲為平東將軍,率軍駐守。劉粲擔心當他與祖逖、裴該在河南地區惡戰之時,倘若宋哲率部出華陰而東進,直薄己軍之背,局勢便會瞬間變得複雜起來,因此特命呼延晏先去關上這扇大門。
誰成想軍至華陰,卻不見宋哲的蹤影——早就棄城而走,退返長安去了,旋為索綝奪兵下獄——城上儘是漢國旗幟。兵將們正在疑惑,突然間城門大開,數騎奔出,當先一個「蒼髯老賊」,正乃前大司馬劉丹是也。劉丹齎皇太弟詔,當即便收編了這一支部隊,助守華陰……
……
對於劉乂、劉丹襲取華陰之事,劉粲暫時還懵然不覺,他率兵順利通過孟津——也叫富平津,兵屯首陽山麓。晉軍原有不少游騎在周邊逡巡,見勢不妙,盡皆狼狽退去,本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旋即劉粲便與兄弟河間王劉易、渤海王劉敷、濟南王劉驥等人,並馬來看洛陽,但見宮牆傾塌、房屋焦黑,只剩下了一片斷壁殘垣,不禁慨嘆道:「吾少時嘗聞先帝說洛陽繁華,所謂『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弟兄間莫不憧憬,欲往一觀。孰料數百年故都,竟成丘墟,見之怎能不使人心生黍離之悲?」
隨即狠狠地一甩鞭子:「永明可惡,為其一己私利而燒焚天下名都,滅此天予瑰寶,斯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反正身邊只有幾個兄弟,他也不必避忌,直言道:「他日我為天子,必殺彼獠!」
劉敷忙道:「阿兄慎言——皇太弟見在,阿兄何得為天子?」劉粲兩眼一翻:「我為皇帝兒,如何不可為天子?劉乂豈是堪繼大統的材料?!」劉驥接口道:「未知皇太弟何往……若在,終為禍患……」劉易呵斥道:「何得妄言,冒犯皇太弟!皇太弟為天子所封,唯天子可廢之也!」言下之意,兄弟們哪,這會兒起歪心思還太早啊。
劉粲見幾個兄弟都未必跟自己一條心,不禁煩躁,當即撥轉馬頭:「且破晉寇,立大功勳,兄弟皆可並升。」其實他們幾個都已經是皇子、藩王了,還能升到哪兒去?劉粲再升,當然是皇太子了,幾個弟弟將來做御弟,不比做皇侄來得高點兒麼?
等折返首陽山下大營之後,劉粲便即召聚眾將,商議破敵之策。安西將軍劉雅道:「既然晉寇糧秣不足,我可暫駐於此,候其自退。」騎兵將軍劉勛連連搖頭:「祖逖實為勁敵,若不能趁此時機摧破之,待其糧豐再來,恐重為國家之患!」他建議派精銳騎兵快速東進,首先擊破裴該留在河南的兵馬,攻克成皋,然後便可兩道並出,夾擊祖逖。
話音才落,突然有探馬來報,說有數千兵馬出了成皋城,沿河而西,似欲涉渡伊水,直奔孟津而去……
劉粲不禁冷笑道:「此是欲斷我後路也!」當即一指劉敷:「賢弟可去助守孟津。」
於是撥出三千本部精銳,交給劉敷。同時又命劉勛率精騎三千,沿著伊水南岸東行,去試攻成皋;劉雅率部七千,進屯延壽城,以防祖逖北救。大軍則前屯偃師,並在伊水上架設浮橋,以方便南北調動。
第二十六章 商隊
裴該在成皋,祖逖在陽城山麓,各自屯軍,但他們並不是整天窩在營地里不出來,甚至於象同時代某些將領那樣,得著閒空便置酒高會,還挾妓歌舞……事實上當胡軍南渡黃河之前,裴、祖二人就曾多次在數十騎精銳的護衛下,假充哨探游騎,東出勘測洛陽周邊地形——最遠一直跑到洛陽西南方四十里外的大解城。
因為二人都深知,這年月的地圖靠不住,即便哨探乃至本地出身的將領,也難以真正準確地描述地形地勢,很多地方還得自己親自過去以眼觀瞧,用腳丈量——這也是先到戰場的優勢,不可浪費。
因此當聽聞劉粲渡河,屯兵首陽山麓的時候,裴該就不禁皺眉,對裴嶷和陶侃說:「彼獠雖非才傑,終是宿將,今依山而陣,守易攻難,遂使我等不敢妄動……」難道最終還是避免不了長期對峙,消耗糧草嗎?這對晉方可是大為不利啊。
「若彼肯下至平原,即便依水為陣,破之亦不為難……」裴該望望身旁兩名高參,「二君可有妙計教我?」
裴嶷答道:「劉粲知我軍糧草不繼,而反南渡,是知彼獠勇銳……」這要是換個謹慎點兒,或者怯懦點兒的將領,就會趁機隔河對峙,等待晉軍糧儘自退了——他自然不知道,劉雅就是這麼建議的——「則不肯南,是仍懼我也。當更示之以弱,料彼必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