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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不必全師撤離河南,阿兄但將一半兵去,返歸平陽,始安王即不敢妄動。弟願留此,為阿兄抵禦晉寇,保障河南。」
劉粲皺著眉頭問他:「今日之晉寇,與往日大異,恐不易當,賢弟果能保障河南否?」
劉易在旁邊勸說道:「河南之險,敵與我共,平原決勝,成敗難期。弟意止留數千兵馬守偃師,以遏賊勢,我等隨阿兄全師而還。昔陛下初登基時,我朝也無河南,今即棄去,有何可惜?但精銳不失,倚河為險,使賊不能渡,待平靖內亂後,可復取之也。」套用後世一句名言,劉易的意思其實是說: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劉敷搖頭道:「今日與曩時不同,我皇漢既得河南,未經苦戰即自棄之,軍心士氣必損,再欲復奪,不易也。況祖逖一世之雄,堪與我兄弟相拮抗,若不能挫其勢,搖其心,容其久駐河南,必為國家大患。
「若守偃師不失,而賊糧秣不繼,最多一月,必然颺去。若棄偃師,賊可於鄉野間肆意徵收散民之谷,或可久待——還請阿兄三思。」
第四十一章 變局
裴該在見到祖逖之前,正在展讀東路軍謝風派快馬傳過來的報告。這報告書寫滿了半捲紙,足有四尺多長,駢四驪六,文采斐然,不用問,肯定又是王貢代謝風寫的。
裴該一目十行看過,心說應該宣布一條新的軍令,凡軍中公文往來,一律都要用散文,且文辭必須通俗易懂,不准再用駢文!
文言文在後世被很多人目為畏途,但在這個年月,其實和口語距離並不太大,也就如同後世書面語和日常俗話之間的差別而已,倘若平鋪直敘,條理清晰,裴該手下那些才剛脫盲的軍頭應該都能讀得懂五六成。問題自漢代以來,士人作文逐漸吸納了很多詩賦的要素,講究對仗、押韻,終於在魏晉之際產生出了駢文,那就不是誰都能夠讀得明白的啦。
究其實質,這是士人自我炫耀,以期有別於庶民百姓,從而造成的特殊文體,形成的綺麗文風。文多四言、六言,故又名「四六文」,或稱「駢四驪六」,為了符合格式,展現文采,往往不惜以辭害意,把明明很清楚的事情寫得雲山霧罩,莫名所以。駢文中也有散句,一般占兩到三成分量,但真正的內容其實大多蘊含在散句之中,駢句對於敘事基本無用,純起抒情之效。
好比說王貢這篇報告書,倘若抽出其中散句來,再將駢句之意加以精煉,估計兩千字到頭了,根本不必要寫那麼長,那麼花哨……
報告中所言之事,其實很簡單,歸納起來可為三事:其一,王貢按照原定計劃,孤身前往廣固,去遊說曹嶷,其間各種驚心動魄、唇槍舌劍,占了報告書七成篇幅。最終曹嶷被他說動了,答應即刻遣使南赴建康,去向琅琊王司馬睿上表稱臣,背漢從晉。
曹嶷本是王彌的左長史,跟隨王彌降漢,其實對於胡漢政權的忠誠心非常薄弱;加之此人又素無大志,只想割據青州,所以在原本歷史上,他就曾經主動遣使建康,被東晉政權封拜為平東將軍、青州刺史、廣饒侯。所以對於說動曹嶷反正,裴該原本就具備著一定信心,並非天馬行空的妄想。
在舊有時間線上,曹嶷後來基本上併吞了整個青州,乃與河北的石勒結盟,商定河東屬曹,河西屬石。一直等到石勒自稱趙王,根基穩固後,才派石虎渡河南下,一舉伐滅了曹嶷勢力。
在這條時間線上,石勒提前跟曹嶷交過手,兩家多少結下些怨仇。如今石勒在河北,不定哪天就會南下攻打青州,在這種情況下,曹嶷也頗有與南方的徐州交好,以期將來得到增援、策應的想法。故此王子賜前去舌燦蓮花,當即就把曹嶷給說服了。
王貢報告書中所言第二件事,是說石勒率兵南下,攻打三台劉演,劉演獨木難支,不但向厭次邵續求取救兵,還派人渡河而南,向兗、徐二州求救。兗州方面,祖逖親率主力北伐,自然沒有餘兵去救劉演——否則以他跟劉琨的關係,是肯定會救的——而在徐州方面,謝風自作主張率部西進到青州的著縣,以為呼應。
只可惜距離太遠,緩不濟急,這邊兒謝風還沒找著合適的地方渡河呢,那邊就傳來三台陷落,劉演敗逃厭次的消息……
第三件事,是說蘇峻率部來歸——既然曹嶷承諾歸晉,蘇子高也就坦坦地從掖縣通過曹嶷領地,抵達了東莞。這次拖家帶口的大遷徙,一共投來士卒四千餘、平民上萬,王貢即將其大部安置在東莞各縣,奪占失主田地耕種。謝風和王貢要求蘇峻從征,蘇子高倒也曉事,自將親信七百餘人與「劫火左營」共同西向。
王貢在報告中也說了:吾觀蘇峻,非甘於久居人下之輩也,形勢所迫,不得不從,還望使君千萬留意——當然啦,他用的是駢文,還套了一堆故典,以多名古人作比,就這麼點兒意思,硬生生扯出六組對仗句來……
徐州並不瀕臨黃河,既已說降曹嶷,那麼黃河下游的渡口就可以交給曹嶷防禦了——相信曹嶷不會輕易放石勒過來,而且王貢預估,石勒既得臨漳,還需要時間消化,今冬不大可能揮師南渡——中游的防務,自有兗州方面負責。由此東路軍算是基本完成了使命,謝風就打算帶著蘇峻,從泰山以北折而向西,支援洛中。
裴該按查地圖,掐指算算,估計這會兒謝風大概走到了濮陽境內,再有個十天左右,可入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