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頁
再者說了,裴該若執政,對於自己來說,可比索綝要強得多啦。華恆恐怕是長安小朝廷中絕無僅有的關東人士——梁氏兄弟已經舉家遷出河東,往依烏氏,可以不算——本籍平原,屬於冀州。他本人既是名門之後,又娶了晉武帝之女榮陽公主為妻,論家世、論履歷,跟裴該很相象啊,則若裴該入京執政,他的機會必然比跟隨索綝要大得多了——起碼危險係數要小一些。那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靠上去,更待何時?
故此才順著門口那人所言,假意應承,可是華恆也很疑惑,對方究竟是怎麼造的假詔呢?難道軍中就一個明眼人都沒有,瞧不出來嗎?
……
其實以這年月的技術水平而言,很少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偽造的,只看你有沒有膽量,有沒有見識而已。李容既已決定破釜沉舟,自然便起了偽造制書的念頭。
想要拿一道假詔書來瞞盡天下人,根本不可能,但若僅僅想在短時間內瞞過李義和羅堯……其實那倆貨尤其是李義也暗示過了,我不管真假,只要方便我日後撇清就成,關鍵是要瞞過二人的部屬,其實並不為難。筆跡?士卒們就很少有識得字的,有誰能夠辨認是否當值尚書的親筆?至於專用之墨,黑燈瞎火的也容易矇混過關。
問題只有牘版,保不齊禁中哪個小兵曾經幫忙抱過公文,就識得制書專用牘版的質地和規格呢?捕拿索綝並非小事,士卒們必然心中存疑,倘若其中某人多嘴幾句,說不定就會功虧一簣。只是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對於久在朝中,跟隨著梁芬多年的李容來說,其實牘版問題反倒最容易解決。
新版沒有,咱們可以用舊版嘛。簡牘之比已經逐漸流行開來的紙張,好處只有兩個:一是結實,二是可以多次使用——舊牘版用小刀刮去字跡,還能夠重新寫字。本來逢有誤寫,大傢伙兒就都是這麼幹的,「刀筆」之刀,便是指的刮字的小刀,仿佛後世的塗改液一般。民間使用簡牘,為省材料,往往反覆刮削、別用;即便是朝廷,如今長安物資匱乏,尚書把已經失效的舊文牘刮乾淨了再用,也非罕見之事嘛。
梁芬既為司徒,府上自然能夠找得出來一些積年的尚書舊牘,因為種種原因並未歸檔,李容就索要了幾片過來,刮削乾淨,假充新牘。對於他來說,只要開了竅,不再執著於真制書,這些問題都好解決,反而是如何發動政變,具體謀劃讓他頭大。
最終無奈之下,李容悄悄前往荀崧府上,去拜會王貢,一見面就開門見山地說:「此前足下跟隨荀公往拜司徒,某正在屏風之後……」多的話不必說了,更不能明言自己是純粹私人行為,還是受了梁芬的指使——
「則君之所欲,某能相助。」
王貢搖一搖頭,回應道:「君所言差矣,非君助我,而是請我相助才對。」
李容尷尬地笑笑,心說關於誰主誰從,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誰動手誰輔助的問題,你有必要這麼較真兒嗎?不過他既然已經被逼上了梁山,也便只得耐著性子向王貢討教。王貢請李容把目前具備哪些發動事變的條件詳細開列了一遍,然後就問:「我不知索公也,不知其人多疑、多謀否?」
對於弱者可以直接碾壓,對於笨蛋很容易糊弄,若是強者和智者,那可能就需要擬定多份應變計劃了。
李容回答道:「索公素不信人,然其於大事則顢頇,唯孜孜於小節耳。」說白了,索綝沒為什麼政治智慧,但具體到身邊的人和事,他平常還是挺警惕乃至多疑的。
王貢想了一想,便即回答說:「謀劃之道,譬如織帛,疏則易裂,密則難成……」紡織經緯線少了,織品就會很單薄,一撕即碎;經緯線多了,不是高手還真未必能夠織得成。言下之意,設謀行事也是如此,設想得太過簡單,步驟太少,必然容易失敗;若但想得過深,環節太多,則很難找到合適的執行者,照樣沒有好結果。
「要在因應其標的。今索公既無謀而多疑,乃當於亂勢中取勝,導其為用。」咱們把真的、假的,各種消息摻雜在一起,故意引發索綝的懷疑,那就容易趁亂取利啦。
因此王貢為李容策劃,先讓李義假裝發現陰謀,去向索綝出首,那樣就容易把自己排除在同謀者之外;然後故意開列一張長長的逆黨名單,讓索綝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必然打算親自審問。那麼到哪兒去審問呢?「若彼肯出小城,一壯士可縛也;若彼不肯出,必使李義提人前往省中,則須付以兵符……」
李義那天不當值,他可以孤身一人出入宮禁,但不可能帶著別人進去,索綝要他把犯人提來審問,就必須要給予符信。問題是守宮門的士卒也多數不識字,只認符信,不認文書,李義得符,即可假傳命令,將並非同心的那兩名督將處置掉。
到時候守禁中的唯有李義和羅堯所部,問題不就容易解決了嗎?
至於索綝命將把守小城的另一名督將暫時調至本城,純屬意外。索綝被擒後,還破口大罵華恆,說都是你誘使我出此下策,華恆挺委屈,我不過就提醒了一下,有些人你不能信,是你自己拿主意調動軍隊的,又關我屁事了……
那兩支部隊都不在小城之內,問題便迎刃而解。最終商定仍由李義去逮捕索綝,李容協助——縮在士卒群中多次開口的,正是李容,他得一口咬定此乃真制書,以免士卒迷惑、騷亂,甚至於不聽命,這活兒李義不熟朝廷制度,干不大來,唯他才有資格——即發兵包圍了尚書省,一擊成功。此前不久,北宮純即秘密潛入禁中,協助羅堯控穩了「涼州大馬」——北宮純在涼州人當中威信很高啊——隨即羅堯便執兵符,生擒兩名督將,徹底拿下了他們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