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頁
於是問道:「我各營中皆有司馬,為記功勳、申軍令、明賞罰也,未知『雷霆營』中可有麼?」
郭默答道:「日常申令賞罰之事,皆由參軍殷嶠處置。」
裴該搖搖頭:「彼亦新人,未必知我軍中之規。可調殷嶠來我幕下聽用,別遣……」想了一想,「從事裴度為『雷霆營』司馬,助卿統領一營。」
——裴度是裴該家奴出身,釋放為平民後聯了宗,此人雖然能力平平,但忠誠心是暫且可以保證的。
郭默心中不懌,但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從命。等到出帳之後,他便忍不住長嘆一聲,心說我該怎麼回去跟殷參軍說呢?裴該這分明是派個監軍到我部伍中來,以後行事難免束手縛腳啊。
忽聽身後有人招呼:「郭將軍。」郭默回頭一瞧,原來是軍中司馬裴嶷。
「未知裴司馬有何教誨啊?」
只見裴嶷背負著雙手,施施然邁步近前,然後把下巴斜斜一抬:「郭將軍請看。」郭默順著那山羊鬍子指向的方向望過去,就見只是營壘一個角落而已,空蕩蕩的,啥都沒有——你究竟打算讓我瞧啥來?
「郭將軍可看那些小雀……」哦,原來是讓我瞧麻雀,這麻雀有啥可瞧啊?
「彼等渴飲露水,飢食草籽,鄉野、都邑,無處不在,似群而實不黨,自在逍遙,何等的快活。然而,縱躍而行,難以里計,便振其翅,不過檐頭、樹梢罷了,在地受狸犬奔逐,在天為鷹隼啄捕,倉皇於春夏、寒號於秋冬,十匹之中,難得有一匹能活整歲……」裴嶷笑著對郭默說,「郭將軍不覺得彼等可憐麼?」
隨即一昂頭,雙手高舉:「不如鴻雁,翱翔於九天之上,逐雲氣而飛,隨季節而徙,狸犬高昂首而不能及,鷹隼急振翅而不能追……然而鴻雁何以能如此?為其群也。孤雁難行,群雁可及萬里,浩瀚長天,任意競逐。知時而為信,合群而為禮,相濡而知仁,不棄朋黨是明義,知合而久、分而暫之理,是其智也!」
說完這番話,裴嶷又再低下頭來,手拈鬍鬚,笑對郭默:「將軍何去何從,心中當有定見。」然後轉過身就離開了。
郭默愣了一下,隨即趕緊拱手,朝著裴嶷的背影鞠下躬去:「多謝裴司馬教誨,默當銘記在心!」
……
裴該親自策馬來到豫州營壘,見了祖逖後,便將北宮純帶來的驚天消息備悉陳述,祖士稚先是吃驚,隨即大喜道:「此天欲亡胡也,晉祚終不得滅!」既然如此,咱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攻打偃師啦。
裴該說還是再等兩天,等郭默和北宮純的部屬也趕來回合,並且我新的攻城器具也都造好了,到時候咱們奮力攻打偃師。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一計:「既知此信,豈可不善加利用?」
他打算射箭書入城,把相關情事在胡兵之間散布,並且還要真假摻和,大造謠言。比方說:劉曜已經保著劉乂進了平陽啦,殺靳准、王沈等,逼迫劉聰退位——直接說劉聰被他們弒了也成;劉粲匆匆率兵回去平叛,但是勝算渺茫,而且即便得勝,恐怕半年之內都將無力再南下河南了,偃師已成孤城、棄子……
為怕胡卒大多不認識字,裴該還打算縱放部分俘虜的胡兵入城,同樣大肆散布謠言,以亂胡軍之心。
祖逖當即應允,二人便即依計而行。不過這招兒對偃師城內胡兵,其實所起的作用並不大,劉敷終究是劉聰親子、劉粲的兄弟,受封勃海王,拜大將軍,以他的威信,大可以把謠言給壓下去。然而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同樣的謠言傳入平縣,劉雅可就扛不住了,城內人心惶惶,他被迫率部棄城而走,陸衍從後追殺,斬獲甚多,就此順利攻取了平縣。
三日之後,徐州軍在城北,豫州軍在城南,按照預定計劃再次攻打偃師城。
首先由徐州方面動手,裴該推出來新造好的雲梯、撞車、砲車,對城壁展開極其兇猛的攻勢,劉敷百計防禦,雖然堪堪擋住徐州軍,把對方的攻城器械損壞了將近半數——當然不包括砲車,太遠了他夠不著——但也被迫牽制了大量兵力和精力,再無暇關注城南方向。於是瞅准一個空檔,豫州軍即在城南發動突襲,利用兩具徐州方面借予的雲梯,驍將韓潛首先縱躍上城頭,並且趕散了附近防禦的兵卒,撕開一個缺口。大概午後申時左右,豫州軍裡應外合,打開了偃師南門。
其實若僅論兵數,這會兒守軍數量並不比攻方少多少,若是憑藉城內房屋、通道,完全可以打一場街巷戰,尚不知鹿死誰手呢。問題這年月大多數將領都缺乏街巷戰的意識,再加上城門既破,士氣狂跌,胡軍就此亂作了一團。劉敷見已無望,只得在親信部曲的護衛下,打開西門,落荒而逃。
騎兵將軍劉勛受命斷後,被晉軍團團圍困在衙署之中,甚至徐州方面把殘存的一具撞車也給推來了,輕輕鬆鬆就撞開了大門——撞城門的工具,用來撞府門,那不是玩兒一樣嘛。隨即大軍一擁而入,初附徐州的蘇峻手提長刀,衝鋒在前,連斬數名胡兵,一直殺到劉勛面前。劉勛喝罵道:「無名下將,安敢猖狂?!」你夠資格跟我打麼?你夠資格取我的首級麼?
蘇峻理也不理,挺刀便斫,劉勛執矛抵禦。要說蘇子高確實是個書生,兵法韜略、臨陣指揮尚有一日之長,論起個人格鬥計來,卻還比不上胡漢宿將劉勛;但架不住他同伴多啊——周邊胡兵多被殺盡,晉軍則一層又一層圍繞上來,各挺刀矛,殺得劉勛是捉襟見肘。劉勛見勢不妙,便欲自刎,以免被縛受辱,誰料想才把刀橫過來,蘇峻便即瞅個空檔,中宮直進,鋒銳的刀鋒直接豁開了劉勛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