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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屈六一擰眉毛,說若真如此,確實其曲在我——我還能怎麼辦啊,他罵也只好忍著唄。
裴該說對啊——「則是我的謀劃,使將軍受辱,即便將軍再如何海量寬宏,其於裴某,難道便能毫無芥蒂麼?是程子遠見將軍與我親善,故欲離間之也。」
支屈六說那倒也不至於,既然裴先生您判斷主公三個月便可攻克洛陽,許昌不必再存留接濟前線的糧草,那為了同僚間的和睦,就給足孔萇好了。
裴該雙眉微微一挑,笑著問道:「我說三月,將軍便信?倘若我判斷不確,半歲都攻不下洛陽,到時候主公遣使來要糧,將軍是自剄贖罪啊,還是獻出裴某的首級去哪?」
支屈六「嘖」了一聲:「裴先生何出此語……」你要不補充這幾句,我還真就信了你說的三月可破洛陽,你這一找補……那我還真沒膽子照辦哪——「非支某不信裴先生,但若壞了主公大事,即百死也恐難贖罪愆!」
第二十六章 接招
裴該一直在敷衍著支屈六,每晚給他說古,最初不過是想要避免當面衝突而已,但隨著事態的發展,他越發覺得這是一舉多得的妙策。
首先,可以利用說古的機會來套支屈六的話,從而更廣泛地了解石勒軍中內情,不至於兩眼一抹黑,想逃跑也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才是;其次,通過曲彬的倨傲(當然啦,裴該比他更倨傲),以及此前那堆匠器營帳冊,裴該認識到程遐對自己未必懷有什麼好意,那麼支屈六就方便拿來做一面擋箭牌。
其實程遐的心情,裴該完全可以理解,他們群虎正在山中競食,三不知從天降下一條過江龍來,怎可能不起警惕之心?程遐倒未必想要謀害裴該——他也得有這個膽量才成,沒有石勒發話,如今誰敢動裴該一根毫毛——但設謀陷害,嘗試打壓裴該的氣焰,最好逼得裴該主動向自己低頭,那本是題中應有之意啊。
裴該不想向任何人低頭,這一來是本性如此,二來麼——我若輕易就被你拿捏住,氣勢一泄,那還怎麼有機會甚至是有膽量尋機落跑啊?況且即便直面張賓,我都有來言有去語,基本上不落下風,你程遐又是什麼東西了,豈能屈我之志?!
可是即便程遐跟曲彬似的,也是個大草包,終究他是副留後,手握民政大權,想要打壓自己,機會一抓一大把,真正癩蛤蟆蹦到腳面上,不咬人也膈應人。之所以程遐沒有直接分派自己任務,而要通過支屈六把帳冊送遞到自己手中,分明是投鼠忌器,看自己跟支屈六走得比較近,怕壓制自己的用意太過明顯,反倒會破壞了他和支屈六之間表面上的和睦關係吧。由此可見,支屈六這面盾牌很好使啊,起碼可以保證除非憋足了勁的大招,否則程遐不敢亂放——小輕拳你也打不到我,白浪費力氣不是?
當然還有第三點好處,那是裴該才剛意識到的,自己若想在許昌城中擁有更大的行動權限——終究很多情報不是光靠耳聽就能搞清楚明白的,最好還是親眼得見——也非得維持著跟支屈六的友好關係不可。否則的話,自己又哪有機會來學習這騎馬之術呢?更別說把裴氏也一併帶來練習啦。
可是此前對於程遐的用心,裴該並沒有明確知會過支屈六,因為其跡未彰,自己若急著說對方的壞話,未免顯得太過心胸狹隘。如今眼瞧著程遐又放大招,裴該這才趁機諄諄引導,把支屈六套入囊中。當下他是捻須而笑,一副「皆在山人料算之中」的表情,隨即便繼續說道:「既然不能允之,那便只有拒之了。然而支將軍不肯前往,程子遠則遠遠避開,曲彬等無膽之輩,更不敢去冒犯孔蕢的虎鬚——拒之容易,其誰往拒?裴某若是請纓前往,難免受皮肉之苦;若然不敢請纓,彼等必雲,我是紙上談兵之輩……」
支屈六茫然問道:「紙上談兵又是何意了?」
裴該說這個吧……現在沒空給你講古,咱們以後再說——「將軍素來敬勇者而鄙怯者,若裴某口中萬言,滔滔不絕,而實無做事之才,則將軍又將如何看我?」
支屈六突然間一翹大拇指,說:「裴先生果是大才,一切都在料算之中!」那曲彬還真就是這麼說的,他道裴先生學問自然是好的,但不知實務能力如何,是否能夠相助解決這個問題,還說什麼「高門世家,慣於談玄」——我也不知道『談玄』是啥意思了?
裴該笑一笑:「將軍也認為裴某口舌為長,實務為短,故此躑躅,不敢遽表求助之意麼?」
支屈六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既然裴該問到了,他當然不好意思承認,當下連連擺手道:「不敢,我只以為這般小事,求助於裴先生,是大材小用了……無妨,拒之可也。既然裴先生將就中內情分說得如此透徹,我也明白事有不可為者,必敗之陣衝鋒向前,並非勇敢,而是魯莽,及時撤步,也非怯懦……」
裴該「哈哈」大笑道:「將軍虛言誆我!若果如此想,則不會以為宣皇怯懦也。」
前幾天裴該給支屈六講諸葛亮最後兩次出祁山,司馬懿「僅能自守,來不敢敵,去不敢追」,當時支屈六就撇嘴,說:「不想晉皇帝的祖先,竟是如此怯懦之輩!」裴該還幫忙司馬懿說好話來著:「司馬是知蜀軍遠來,糧運困難,必不能久,故此深溝高壘,欲不戰而屈人之兵耳。」支屈六卻繼續撇嘴:「兵勢既雄,戰而不勝是智不足,不敢出戰是無勇氣。且諸葛亮送之以巾幗首飾,受此奇恥大辱而仍不敢戰,孰雲非怯懦之輩?」換了你你能忍嗎?反正我是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