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頁
不過首批鑄出來的「吉錢」,他大多都用來送禮了,其中王敦是三百緡,王廙、王彬之流二百緡到一百緡不等。這一來是為了跟南渡各族尤其是琅琊王氏搞好關係。裴該深知自己右手的刀子尚且不夠鋒利,左手卻已經捏著枚小桃子了,必然會遭人眼饞,受人覬覦,所以想靠著送禮來表明自己不外於建康政權的態度,暫且麻痹對方。
二則是為了讓他們幫忙自己宣傳和流通——你光送個三緡、五緡的,人或許鎖柜子里當紀念品,若給了數十甚至數百,那肯定會拿出去使啊——高官顯宦、豪門大戶皆用「吉錢」,普通人家自會跟風,起碼貨幣的信用不會那麼快就破產吧。
至於僅僅送了王導十緡,庾亮則一緡也沒有,還真不是裴該對這二位有意見。主要這二位都是江東執政,又素以清廉自守為標榜,你送人一大筆錢,賄賂之意未免太過明顯了,說不定對方不喜反怒。給王導十緡,那就是個錢樣子,算是我做成了這麼一件大事,跟你那兒報備一下。作為報備,只有司馬睿、王導二人有此資格,庾亮則還輪不上。
且說聽了王導的話,王彬挺高興:我得裴文約贈禮,是阿兄的整整十倍——誰叫你成天提倡儉樸的,裴文約肯定是怕送多了反而會碰釘子。至於庾亮,他倒並沒有生出什麼忌妒心或者惱恨意來——倘若他知道王彬得了一百緡錢,估計就不會那麼淡定了。
要知道當時江東谷價雖然騰貴,也不過三百錢一斛(石)而已,象王彬這種千石之吏,月薪折錢也不過九千錢,也就是九緡,這一送就將近一整年的俸祿額,實在是一筆巨款啦。
不過庾亮從另外一個方向考慮問題:「鑄錢乃國家之事,裴文約安得擅鑄?如此肆行妄為,王公當上奏大王,行文責罰才是!」
王彬忙道:「本朝從未鑄錢,也無禁鑄之令,且若裴文約違律,也當由長安責罰,我等豈可越俎代庖?」隨即笑道:「昔日文約北渡,公等止與少許錢糧,則彼赤手空拳,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吧——我若窮瘋了,說不定也去占個銅礦鑄錢呢,哈哈哈哈~~」
庾亮雙眉緊鎖,不去理會王彬,卻對王導說:「王公,鑄錢從來暴利,裴文約得此助,恐將勢力大漲,縱橫青徐之間,難以複製,王公當早做籌謀——要不要召他回建康來?」
王導不及回答,王彬先一屁股坐了下來,伸手把棋局一抹,黑棋歸一堆,白棋歸一堆,對庾亮說:「如今大禍將起於蕭牆之內,江北之事,哪裡還顧得上啊。元規不要忘了,文約也是北人……」說著話指一指白子堆。
「北人又如何?」庾亮一撇嘴,冷冷地答道,「我等為了穩定江東局勢,夙夜不寐,身體日虛,如王公未及四旬而白髮已生;裴文約不肯與我戮力同心,卻跑去江北自在縱橫,我恐彼心,非同我心,而且其志亦不在小——當初便不該允他過江!」
王彬爭辯道:「昔日不肯援引裴文約入幕,而僅僅與其東海王傅做——欲彼同心,公等先須將赤心相向吧。」
王導擺擺手,阻止二人繼續爭論下去,隨即緩緩地說道:「文約之志,固不在小,要看是否能為我……大王所用。彼在江東,不能為大王用,放諸江北,或可為建康屏障,使我可以全力平定荊、湘二州的叛亂。此前長安宣旨,他不肯受,而先上奏大王,則其心與我心雖然不盡相同,亦不遠矣——元規不當妄加疑忌。」終究王導治國理念是寬和待人,鎮之以靜,而且心眼兒比庾亮要大得多了。
王彬說對嘛,你與其擔心裴該,不如擔心祖逖——「今祖士稚已受長安兗、豫之任,又心心念念,恢復洛陽舊都,只恐心中北重於南。裴文約在徐州,尚可牽絆一二,若去文約,祖某必不可制也!」
「豈止祖士稚,」王導苦笑道,「即河陰亦不可制……」
荀藩、荀組兄弟此前在河陰創建行台,號召天下兵馬以琅琊王司馬睿為盟主,聯合起兵,恢復舊都,所以他們可以說是江東的鐵桿外援。但問題晉愍帝司馬鄴是荀氏兄弟的嫡親外甥啊,則他一旦進入關中,做上了皇太子,繼而登基稱尊,你說荀氏兄弟會更向著長安,還是建康?而且不久前,向來器重司馬睿的荀藩死了,其弟荀組便擺正車馬歸從了長安政權,並且還遣族侄、襄城太守荀崧南下,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
這分明是趁著荊州動亂,派過來搶地盤的嘛。
庾亮當即一拍棋盤:「是故正如我適才所言,當罷陶士行等南人,使令兄處仲率師急進,以定荊、湘,否則武昌以西,恐將不復為大王所有!」肯定就落長安朝廷手裡去了。
王彬點點頭,說原來你們剛才在說這事兒——「處仲兄適有信來與我,說陶士行雖然喪敗,誠有因由,非戰之罪,當使其白衣從軍,戴罪立功。我也以為,將南兵置於江西,與亂賊相殺,要比散歸各郡為好。」隨即狡黠地眨眨眼睛,點點棋盤上的黑子堆:「我適才云:大禍將起於蕭牆之內,所指的可不是荊、湘兩州的亂事。」瞥瞥王導:「這不是猜枚,阿兄可能料得到?」
王導搖搖頭:「周彥和事,我自有主張,卿等毋庸多言。」
周彥和名勰,義興陽羨人,乃是平西將軍周處之孫、前吳興太守周玘之子。周玘在江東的威望很高,又有相當的軍事才能,曾經糾集地方武裝,配合官軍,先後平定過石冰、陳敏和錢璯的叛亂,史稱「三定江南」。但正是因為他勢力太大、名望太高,故此為王導等人所忌,不肯予以重用;而周玘本人也非常厭惡南渡的北人,曾一度想要發動叛亂,可惜謀泄,被迫收手,繼而憂憤成疾,發背疽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