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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灌娘朝他一瞪眼:「卿是男兒,懂什麼養育嬰孩?此乃家母所教也,難道不比汝有見識?」
裴該心說我就怕你把「家母」掛嘴邊兒上!本來一個荀崧跑來長安,就夠我鬧心的了,偏偏你娘也跟著來了……本來你一抬出娘她老人家,我就該退避三舍,但伸手入於襁褓,摸摸閨女身上,確乎很熱,他護女心切,乃不肯退步,說:
「我家鄉有俗諺,說:『若欲小兒得安,常帶三分饑寒。』豈非見識?!」
其實這是後世流行的話,不過估計荀灌娘也不可能跑聞喜去找人打聽——裴服倒是從聞喜出來的,但他一大老爺兒們,沒聽說過類似言語也很正常啊。
荀灌娘聽得此言,果然疑惑:「實有此語麼?」她倒不懷疑這是丈夫現編的瞎話,如此通俗,以裴該世家子弟的出身,應該不是那麼容易編得象的……裴該觀其神情,倒不禁暗自慚愧——就連枕邊人也不能說真話,而要嚴守穿越的秘密,這活著實在太累啦。
趁機就小心翼翼地解開安娘的襁褓,小傢伙當即把兩條粉妝玉琢的肉臂就伸出來了,揮舞小拳頭,呀呀而叫,仿佛在說:「阿爹救我!」裴該不禁哈哈大笑,當即抱著女兒就又是一頓猛親。
荀灌娘似嗔實喜地說:「休教保大看見,否則怕會嫉妒其妹。」
裴該一挑眉毛:「他才多大,如何能生嫉妒心?」
荀灌娘冷哼一聲:「我幼小時,家父但愛長兄,我亦難免嫉妒呢!」
裴該疑惑地問道:「我還以為,丈人寶愛卿,更在卿兄之上……」
「哼,那是因為阿兄長到十四五歲,忽然不肯遵從父命,每日頂嘴,我那時卻乖巧,家父這才移愛於我……」
裴該點點頭,心說也對,男孩兒一進了青春期,首先不耐煩而想抗爭的就是父權——啊呀,我也有兒子,現下就很頑皮了,則再過十來年,會不會也跟自己頂牛呢?
還是閨女好啊,閨女是爹的貼身小棉襖!
就聽荀灌娘問道:「夫君,近日是否又將有戰事了?」
裴該倒是也不瞞妻子,只是反問:「卿是如何猜到的?」
荀灌娘道:「為貓兒這幾日常來找我訴苦,說楊清既入樞部,公務便日益繁劇,這半月間更是難得歸家……我暗遣裴服前去窺探,果然楊清整日操勞,倒不是有意疏遠貓兒。想樞部是統籌戰事的,則其事繁,想必大戰將至了。」
裴該一邊哄著閨女兒,一邊點頭道:「誠如夫人所言……楊清此人,於統籌上倒有些才具,可惜經驗尚且不足,故而勞累繁忙,待得大戰過後,便可寬鬆些。教貓兒不必掛懷,其婿在長安再繁忙,總比領兵遠征,夫妻數月間不得相見要好吧。」
荀灌娘也不禁點頭,說:「若止小別,還則罷了,卻唯恐其戰陣上有所閃失,使閨中人憂思難禁……此番大戰,夫君是否也要親臨前陣啊?」
裴該蹙眉道:「且看戰事如何發展……如今,我卻也說不準。」
夫婦二人正在說話,忽聽室外裴服稟報說:「裴長史、陶司馬求見。」
裴該趕緊把女兒遞還給妻子,然後整頓冠服,出至大堂與二人相見。裴嶷直截了當地稟報導:「遊子遠有急書來,雲虛除部會集兵馬,有南下侵擾之意……」
裴該不禁冷哼一聲:「雜胡無信,果然來了!」
虛除部可能會騷擾晉地,對此長安行台早就有所預料。雖說虛除權渠接受了晉朝上郡太守的冊封,終究不過是虛名羈縻而已,無論長安還是洛陽,都還不能牢牢地掌控這股勢力。從來胡部明受中國之封,其實三天兩頭侵擾、搶掠,類似事情史不絕書,只要別太過份,乃至於破城屠邑,中原朝廷一般也就行文申斥一下罷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你若有實力膺懲肇事胡部,也就不會僅僅授以名爵來羈縻之啦。而對於胡部來說,我把東西搶到手,然後找個理由,請人上書申辯一番——比方說不是我乾的,是盜賊所為;或者是地方官欺壓我部牧民,所以牧民自發地反抗——乃至於直接請罪,宣誓下不為例,這事兒自然而然也就過去了。
從來羈縻統治,是不可能完全保證地方不受侵擾的,只是爭取用最小的代價,把可能遭受的損害儘量減少而已。對於朝廷來說,這是無奈之舉,對於當道官僚來說,這是最簡便的方法,當然啦,具體到受害的老百姓……朝廷和官僚才不會在乎小民百姓的死活呢!
只要死得別太多,不影響到國家徵稅就成。只要胡部別殺到世家大族頭上,不戕害官吏,朝廷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後人只記得陳湯那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了,卻不知道當陳湯、甘延壽獻捷長安之時,丞相、御史皆「惡其矯制」——你是無令發兵的,其罪莫大!郅支再怎麼蹂躪西域,終非中國本土,又根本影響不到朝廷,加上他也通過都護表態了:「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你們那麼多事兒幹嘛?幸虧是打贏了,倘若打輸了,朝廷顏面何存哪?
裴該對此自然是深惡痛絕的,然而具體到虛除部,他為了全力西攻石趙,也只得暫且容忍這顆毒瘤——但若以為尋常事,甚至於不加警惕,那就不合適了。因此暗命行部、商部,通過往來上郡的商賈,詳細探查虛除等部氐羌的動向,知道去冬河西地區氣候寒冷,牛羊多死,則今歲諸胡南下搶掠的可能性就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