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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因為裴該重商,其麾下彭城內史熊遠更是欲以工商富國,在裴該的指點下,改傳統的過關抽稅為貿易抽稅——也就是說,你東西賣不出去,那就一文不收,境內關所絕無截留。雖然就總體而言,商稅不是減輕了,而是增重了,但這屬於可以核算得清的開銷,因而受到商賈們的普遍擁護。
要知道從前各地往往是過關收稅,而且肆意重複徵收,商人臨出行前,根本計算不清自己這趟會損失多少,而且往往是在半途中損失貨物,等到了交易地點,所余甚至不足半數,那還能有多少利潤啊?最要命的,一旦貨物滯銷,被迫原路返回,另一半兒說不定也會折進去……陸地行商,往往比沖冒海上的怒濤巨浪,風險更大。
所以如郁翎這般並未能夠控制住某種特定貨源的商人——自王導入主建康後,加大了對鹽貨的管控,私鹽販賣也逐漸不易——能夠不折本兒就很了不起啦,根本無從奢望生意坐大。這也是郁翎不顧家中反對,一意孤行北上去撞行市的重要原因。
徐州雖然還說不上是商業的天堂,但郁翎等輩卻已衷心嚮往之,而且彭城還出銅,裴該拿來鑄錢,這對於商人的吸引力就更大了。故此郁翎來往徐州非止一次,真不象他向劉敷稟報的「也去過一兩回」而已。
裴該「因商為間」,給來自遠方,或者肯於遠行的商隊提供了不少便利措施和減稅機會,只要他們幫忙窺探各方情勢,及時提供情報,並且幫忙裴該散布一些傳言,則返回徐州後,必受重賞。故此雖然身旁並無監督者,郁翎還是本能地在劉敷面前說了假話,相關吳中內情,說組十分,兗、豫說七分,徐州只說三分而已。
當然啦,他不會特意為裴該保密,只是某些事情,劉敷不問起來,我大可緘口不言嘛。
對於徐州,郁翎主要提了提裴該的屯田之策,說徐州南部的生產已有一定恢復,彭城采銅鑄錢,獲利頗豐。至於軍備,郁翎說了:「草民不通軍事,唯知徐州之兵,多為江北初募流民也,於邗溝附近開荒屯墾,唯農閒時始發以竹木,略略訓練數日……」
這也是出於裴該的關照,要他若遇胡賊,儘量把我徐州的軍力往小弱里說——這叫「韜光養晦」。
在裴該看來,倘若周邊有強敵,那便要示之以強,使對方輕易不敢起覬覦之心;若是周邊無強敵,那便要示人以弱了,這樣敵人才不會忌憚你,不至於把徐州歸入短期內必須剷除的目標隊列。當時在徐州,北有曹嶷,守成之輩,根本無力以謀徐州——尤其是徐南;西有祖逖,本為盟友;南有建康政權,暫時還不至於刀兵相見,那我自然要示弱了。
這一口徑是最近半年多才徹底更改的,先是裴該對於建康的掣肘忍無可忍,於是往攻宛城,再遊行江上,把自己兇悍的一面展現給王廙、王敦看;接著奉命北伐,陰溝水之戰後,他又是勒碑記功,又是散布「徐州有一熊」等語,是想威嚇胡寇之膽。話說若裴該能夠拉得出十萬大軍來,他必然繼續示弱,以期麻痹敵人;但只有不到兩萬人,雖精而少,那就多少得煽乎一下啦。
只是郁翎這半年來一直在西方貿易,想要尋機打通入蜀的商道,未返徐州,所以並不清楚裴該的口徑已然轉了,還是按照舊日的吩咐,極言徐州軍弱,不堪戰也——都是屯墾的農兵嘛,訓練很少,而且平常訓練都只能操著竹槍、木刀,怎可能有太高的戰鬥力?
劉敷聽了,只是捻須沉吟,卻並不打斷郁翎的講述。郁翎足足講了一頓飯還多的時間,貌似確實其心甚誠,於是等他講完之後,劉敷便即擺手放行。放行可是放行,但你得把車上的貨物全都留下來——「本欲歸鄉販賣,今被迫折向遠途,則利潤必寡,不如售之於孤吧。」
具體這些蜀錦、蜀鹽價值多少,以何物支付,自然都由劉敷說了算,而且劉敷手頭除了軍械、軍糧,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於是只簽下一張「白條」,要郁翎將來到平陽去支取。
郁翎心中苦悶,卻也不敢辯駁——若是個小軍官還罷了,自己可以將出卜泰來嚇阻他,可對面這位乃漢帝之子,封渤海王,拜大將軍,伸出枚手指來就能輕鬆捏死卜泰,我哪兒敢駁他的意思啊?人不直接沒收貨物,處死商隊眾人,我就算僥天之幸了……
難免越想越氣悶——這仗還不知道多久才能打完,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命折返平陽去,而就算你回去了,我上門討要貨款,就真能那麼容易到手嗎?若不以百金賄賂王府門子、侍從,說不定連你的面都見不著!於是才過黃河,他就寫下一封密信,交給一名機靈的隨從,命他:「聞汝擅泳,可急過小平津,前往成皋,將此信獻於裴使君——須得百貫為酬,若少一文,不必與也!」
什麼晉,什麼戎,我才不管哪,誰肯讓我安心做生意,發大財,我就幫誰!
……
郁翎離去之後,劉敷立召麾下將吏商議,說:「阿兄恐是中了晉寇的奸計也!」
在劉粲看來,晉人糧秣不足,軍心必搖,己軍正好趁此機會擊破之,或者起碼也重創之,使其三五年內再不敢北窺,則胡漢國有機會西平關隴,北定并州,然後全力以謀中原。而在這種情況下,成皋方面突然發數千兵來攻孟津,正說明他們計窮力蹙,乃求僥倖一逞——不趁這個機會先下成皋,再破祖逖,要更待何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