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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想卻得報,說鄔縣城頭樹起了晉家旗號。郭榮還不大信,說:「此必刁民趁機附晉,並用以惑我罷了。晉人豈能來得如此之快啊?」策馬抵近去觀察。結果城上樑犢見狀,故技重施,又再登堞而射,一箭正中郭榮坐騎的頸項。
——梁犢年紀雖輕,膂力卻強,尤擅使用五鈞的強弓,射可百二十步,只可惜鍛鍊年歲有限,導致精度略差一些,故而原本要射羯將,結果誤中其馬。
那坐騎「唏溜」一聲,側翻倒地,就把郭榮給掀下來了,跌了個七葷八素。部曲才剛扶他起身,就聽一聲鼓響,城門打開,當先一騎,呼嘯而出,挺矛高叫道:「隴上陳將軍在此,羯賊可來試我鋒鍔!」
郭榮當場就傻了——陳安來也,則晉人果然突破了山口防線,殺入西河、太原了麼?!急忙上馬便走。郭權在後,下令亂箭齊發,迫退陳安,堪堪救回了乃兄。
如此一來,軍無鬥志——本是來剿亂民的,誰想卻撞見了晉軍……於是也如張貉一般,自退而守中都,同時遣人向晉陽方面稟報——估算時日,石虎應該收復了晉陽吧,他啥時候才能回來統馭三軍呢?
……
且說郭殷、續咸在占據了晉陽城之後,便即傳話給四野的百姓,說劉虎作亂,勾引鐵弗餘部來取并州,那些野蠻北狄,毫無憐憫之心,所過必然殘破,唯有躲入城內,同心護守,大傢伙兒才有可能躲過這一劫。
如此大張旗鼓,消息自然難免泄露——石虎就因此而先於晉人得到了稟報——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僅靠晉陽城內兩三千尚且迷茫的戍卒,再加四五千居民,是不可能守備這般雄城大邑的。
郭殷在太原郡內根基深厚,續咸自履任以來,也頗建立了一些威望,因而官吏宣揚二人之語,百姓大多篤信不疑,於是扶老攜幼,急歸晉陽——短短三日內,便充實了萬餘人。
陽曲郭氏百年大族,又是將門世家——從雁門太守郭縕和陽曲貞侯郭淮起算——子弟中自然有不少通曉武事的,雖然沒啥名將,終究遴選青壯、控馭百姓,還勉強能夠稱職。於是郭殷署其子弟二十餘人為將,重新整頓士卒,更於城內選出兩千青壯來,嚴加整訓,用以守城。
郭氏族人亦紛紛南下,打探消息,不久後便傳急報回來,說石虎已然得信,正在兼程趕回。續、郭這才召集耆老和將吏,實言相告道:
「鐵弗雖惡,不如石虎,自石虎臨州以來,每常縱兵劫掠,復刻剝百姓,雖續使君百般求懇,而不改其素行,反而鞭笞、斥喝使君。前其南下,便擄平民數千相從,為奪晉壘,竟使彼等執木兵先登,以屍骸鋪路,始能突入平陽郡內。今其於平陽戰敗,不肯遽退,反嚴令續使君再征萬卒,並搜刮百姓之食,充其軍糧。續使君哀憫汝等,不忍見無辜填於溝壑,無奈而樹旗反趙,以迎晉師。
「石虎軍中,實已糧盡,即其復歸,無奈晉陽何。我等唯奮力守城,不過七八日,彼必退去,晉軍旋踵即至,一州大小得安。倘或不然,石虎已宣命,要屠盡太原各縣生靈,不論國人、趙人,少長並誅,雞犬不留!汝等亦當知石虎秉性,此言豈能有虛啊?今父母妻兒,俱在城中,一旦失守,舉族俱滅,何如奮起一搏,以期蒼天護佑?
「天必佑自強者,而必棄首鼠輩也!」
耆老聞言,不禁面面相覷。就中有一人拱手問道:「未知二公叛趙投晉,其意果誠否?若然退去石虎,復受撫而歸趙家,或者據太原而自立,則我等庶民,皆為二公所累……」
郭殷誠懇地回復道:「汝多慮了。石虎素來凶暴殘刻,我等既背之,豈能再受其撫?彼其肯撫人哉?比及傳信襄國,晉軍早至城下,我等又豈敢與王師相抗呢?至於自據太原,更屬囈語,誰能以一州甚至一郡之地,拮抗天下?若無所附,我與續公首級,即汝等不取,亦將為晉人或趙人割取。
「我實已命人前往長安,向裴大司馬投誠,汝等勿疑。」
先前問話那人點點頭,乃道:「并州喪亂幾三十年,唯劉使君撫愛我等,民皆樂於效死。惜乎天不佑劉使君,王師退走,羯賊入境,石生猶可,石虎實欲殺盡我等!今若二公誠心歸晉,我等必唯二公之命是聽,死守晉陽,以待王師北來。」
於是分派職司,登城護守,還沒安排妥當,石虎就趕到了。
石虎本以為只要自己一回軍,續咸、郭殷書生之輩,必然戰慄而降,要不然也棄城而走,誰想晉陽諸門緊閉,城上守軍無數,毫無開門相迎之意——甚至於還打出了晉家的旗號。他即策馬而臨城壕,呼喝續咸答話。續咸恐怕動搖城內人心,不敢不應,只得穿戴鎧甲,由士卒以大盾遮護,戰戰兢兢地貼近城堞,旋即命人高呼道:「今我已降晉矣,太……汝可東歸,勿來犯我。」
石虎大罵道:「無恥老狗,反覆貛賊!昔汝窮蹙而降,我天王不罪,反倒授予重任,我家實不曾虧待汝,但有人心者,豈有復叛之理啊?!」
續咸命人對罵道:「華夷不並立……」這還是從關中流傳出來的口號呢——「況乎汝等羯賊,趁亂逞凶,害我百姓。石勒先逐劉使君,復殺戮我并州士民,我不過為保有用之身,暫棲敗枝而已,何言恩惠啊?且汝凶暴,幾非生人,實如野獸,更甚於石勒,而石勒竟命汝守並,則是欲屠盡並人也!我今順天應人,復歸於晉,呼應王師,汝若知機,可即退去,若其不然,必死於晉陽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