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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壼在琅琊郡治開陽停留了五天,撫慰百姓、安排人事,以恢復統治秩序。他新任命的琅琊國相,乃是東莞姑幕人(後屬青州東陽郡)臧琨,字山美。
東莞兩大顯姓,一徐一臧。徐靜名澄之,曾經擔任過州治中,永嘉之亂時與臧琨共率子弟並閭里士庶千餘家南渡,客居於京口。卞壼得刺徐州後,多方打探流亡人士,終於找到了徐靜和臧琨,盛邀二人攜家眷北歸,收入幕下。此前即任命徐靜為東海郡守,如今又任命臧琨為琅琊國相——本籍不可守牧本郡,能夠在鄰郡為守,也算殊榮,若非亂世,那是根本無可奢望的。
徐、臧二人皆為老成之吏,卞望之對於他們能夠穩定兩郡國局面,撫安士民、恢復生產,寄予厚望,但……想讓這二位領兵禦敵,純屬不切實際的空想。徐州無將鎮守,看似龐然大物,其實相當虛弱,因此卞壼這回寫信到長安去,就央告裴該,你放幾個人才回來,助我守疆吧,否則的話……「裴公是棄徐也!」
一切安排既定,卞壼便打道而南歸淮陰。最近一段時間他也在考慮,是否將徐州州治換一個地方——原本定在淮陰,是為了方便守淮,而且那時候也無力將政權延伸到淮北各郡國去;如今自己既然已定東海、琅琊,下一站是東莞,則淮陰的位置就未免太過靠南啦。別的不說,倘若羯奴或曹嶷真的南侵徐方,我身為刺史,離著前線十萬八千里,會不會引發畏虜之譏啊?
或許將州治北遷到東海郡內的蘭陵或者襄賁,會比較合適一些。
正在邊走邊想,突然馬車外有人稟報:「郗公去而復返,來追使君!」
卞壼聞言,先是一喜:郗道徽終於想通了,不打算再回去給劉演陪綁了麼?但隨即笑容便即收斂——因為他想明白了,以郗鑒的風格、品性,即便他要拋棄劉演,都肯定會先回厭次去歸稟出使之事,並且把話給說明白嘍。如今分手僅僅數日,郗鑒便去而復返,肯定還沒能渡過黃河啊,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
青州,已去不得也!
急忙下車來迎郗鑒,果然郗鑒通知卞壼:「曹嶷果叛,我今歸路已絕,不得已乃請依附卞君。」
卞壼一則以喜:我有郗鑒相助,治理徐方,省多少事兒;再則以憂:沒想到曹嶷這廝下決斷那麼快……琅琊、東海還則罷了,東莞很可能要遇警啊!
雖說他原本就還控制不了東莞,僅僅利用一些屯墾的民眾,以及聯絡了幾家大戶塢堡,名義上維持著統治而已,但若被曹嶷勢力伸入東莞,就很可能隔斷他和兗州之間的聯繫啊。急忙問郗鑒:「郗君可肯臨危受命,去守東莞麼?」
郗鑒沉吟少頃,回答道:「願得妻兒,共守東莞。」
卞壼一把抓住郗鑒的雙手:「郗君,何必如此……」
郗鑒老婆孩子都在淮陰,等於捏在卞壼的手上,但不能算是卞某的人質,只能算是吊在驢子眼前的胡蘿蔔——兩者的區別,人質你是輕易要不回去的,但若驢子堅持不肯走,主人還得把胡蘿蔔賞它,總不能讓它活活餓死吧。
所以說,郗鑒若是執意接走妻兒,卞壼也無可攔阻——或許換了裴該,態度會更硬氣一些——大可不必以守東莞為條件來索要妻兒。郗鑒的意思分明是,我要和妻兒呆在一處,以示固守東莞,絕不輕棄之志!
卞壼連說你這是何必呢,我又不是信不過你。郗鑒笑笑說:「非關卞君……使君事,為定人心也。」我若是孤身一人前往東莞就任,你瞧境內大族、百姓會不會信服我?一旦遇警,必然懷疑我會棄眾先走,那他們還怎可能生出抗敵之心來啊?「且曹嶷素無大志,青州未定,豈敢深入徐方?我據公來山與之周旋,應無所失。若羯奴來,則不易守……還當速請裴、祖二公遣軍應援,否則,使君將收我一門屍骨於公來山上!」
卞壼說好吧,既然你有這般決心,我也不好攔著——「我今將五百兵付君。而君昔日嶧山之眾,多隨裴大將軍北伐,余者有可為卒者,亦都遣來聽君之命……」估計你指揮起嶧山故人來,會比較方便一些——「我歸淮陰,便送尊夫人北上,與君相會。然孺子雖幼,亦可暫離母懷,還是留在淮陰為好。」
你要萬一出什麼事兒,夫妻同殞,其志如此,我也攔不住,但我還是把你兒子留在安全的地方,為你郗家保留一脈骨血吧。
……
郗鑒率領五百州兵進入東莞,只去郡治打了個晃,便即北登公來山,憑險立寨。
東莞中南部橫亘著太山,也就是後世的魯山,在東莞、蓋縣之間,為其南峰,叫做「公來」。據說此山本名浮來,為周所分封魯、莒二國的邊境,《春秋·隱公八年》有云:「公及莒人盟於浮來。」以國君前往故,從此改稱「公來」。
郗道徽當年在嶧山上屯墾、立營,安穩過很長一段時間,若非這條時間線上,石勒遣大軍來攻,在原本歷史中,他堅持了整整十年之久,才為後趙所迫,主動棄山而南,投歸江東。所以守山郗鑒是有經驗的,他自己也覺得,我上了山,比在城池裡呆著,心裡會更踏實一些。
可是上山後還不久,就聽說了河北的消息——厭次已降石勒!
想當日石勒入薊,擒殺王浚,邵續之子邵乂時為王浚督護,也被俘虜。不久前,石勒遣人遊說曹嶷反正,又命邵乂寫信勸說邵續投降。曹嶷見石勒勢大,正在擔心之際,聽來使說已經上奏平陽,要給他重號將軍與青州牧之職,反覆權衡之下,不等平陽正經下詔,他便急急忙忙地易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