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頁
其實也在意料之內,甚至在情理之中。倘若一軍主將不是我叔父,且裴先生又明言要走,說不定當日我也跟著他去了……則裴熊隨之,理所當然。
一個甄隨,一個裴熊,護衛左右,虎視眈眈,這會兒我腦袋一熱,直衝裴先生?那不自己找死呢嘛!我又不是三尺頑童,豈肯為此不智之事啊?
石虎因此不追裴該,也自撥轉馬頭,高呼道:「如此,且容裴先生安睡一晚,明日戰陣之上,自定優劣、輸贏!」在部曲衛護下,策馬而歸羯營。
裴該暗道可惜,即歸自帳,繼續開軍事會議。應對雙方軍隊的優劣,郭默就提出來:「羯騎似難當我騎,明日乃可恃騎破敵。」
……
羯人究竟何屬何種,乃是千古之謎,後世眾說紛紜,即便裴該穿越到這個時代,哪怕他當面去問石勒,石勒肯定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根據中國史書記載,羯乃匈奴別部,也就是說是在匈奴帝國擴張過程中,所降服的某一民族或者部族。
若以中國為比,夏時有萬國,商時有千國,周建諸侯八百,其中相當大一部分非其本族——甚至於不是如燕、魯等以本國貴族統馭蠻夷——逮秦並天下,不分封而改郡縣,進而漢武帝獨尊儒術、統一了思想,才能說誕生了真正獨立的中華民族。匈奴初亦不過草原一部而已,後並東胡、逐月氏、降西域,方才聚百族而為一,但還沒等到產生統一的語言、風俗、文化——本來對於遊牧行國而言,這便是難事——就被漢朝給擊滅了。
到了魏晉之際,匈奴內遷於並、冀等州,北方草原則為鮮卑所占,聯繫紐帶不那麼緊密的各族陸續剝離出去——其實鮮卑源於東胡,原本也曾受匈奴統治——剩下的乃皆可名為「別部」。羯人與匈奴本部(包括屠各)不同,深鼻高目,有白種的血統,後世便揣測是匈奴從西域乃至中亞掠來的,其先或為月氏,或為粟特,或為康居,但總而言之,同樣屬於遊牧民族。
只是羯人自隨匈奴南遷以後,大多數都轉而務農了——如石勒曾為牧奴,純屬偶然現象,不是有種族加成——其最大的一支就在上黨。因此石勒軍中之羯,還沒有石虎軍中之羯,數量為多,而即便石虎軍中之羯,多數也早就拋棄了遊牧秉賦,只能當步兵,不可為騎兵。
與石勒所部相同,石虎的部屬也是一支多民族混合軍隊,以歸降的晉人和匈奴、雜胡居多,羯種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因而石虎所部騎兵,主要是匈奴、雜胡所領,就其兵員素質來說,並不比裴軍為高。
要知道裴該這回帶出來的兩千騎兵,泰半出自「騎兵旅」,也即由「騏驥營」改組而來,多「涼州大馬」。涼州因為草原廣闊,加上馬種優秀,自漢末以來,就是出驍騎的聖地,而并州騎兵無論人員還是馬匹素質,都遠不如涼州。根據當時的普遍認為,天下第一騎為鮮卑——尤其是拓跋——的本部草原精騎,其次就是「涼州大馬」了。
故此雙方立營前各派游騎前出,偵察的過程中難免遭遇和廝殺,晉方便占據了很大的優勢。郭默因此提出來,我軍當以步兵堅陣,而用精騎游擊包抄,乃可望擊敗當面羯軍也。
裴該便將目光移向劉光——他本任騎兵旅第二營營督,裴該既攻平陽,也有以其為嚮導的意圖,因此帶同出征——問道:「卿可有謀算麼?」
劉光抱拳道:「平原對決,我軍騎兵一可破百。只是東側接近平陽城壁,不宜兜抄、襲擾,倘若石虎更鄰城而陣,那便只有西側可攻了。請將二百騎列於陣東以拱護之,余皆埋伏陣西,覷其破綻,出而敗敵。」
郭默卻道:「正因為城壁在東,故石虎未必設防,則我若將騎兵多設於陣右,或可出其不意,直搗其側。」
劉光擰著眉頭想了一想,說不妥,騎兵若沒有足夠的空間兜抄,就很難出敵不意,沒有長距離可以提速,衝擊力也要打個折扣——「列騎陣右,冀望僥倖,恐非兵法之正途也。」
裴該最終採納了劉光的建議,即命郭默總統全局,甄隨在中、郭誦在左、姚弋仲在右,布設牢固的步兵軍陣,劉光率騎兵主力,埋伏在步陣的左側也就是西方,他本人則守備大營。
翌晨雙方各自擂鼓前出,石虎命郭榮在左、張斯在右,自將中軍,以晁贊為參謀,同樣列陣與晉人相對。晁贊先衛護著石虎前出數丈,以觀晉陣,就提醒石虎說:「前日與晉騎較量,彼多『涼州大馬』,其勢銳不可當,何以今日布陣,不過左右各二三百騎啊?此必有大股騎兵埋伏在側,欲待兩軍激戰之時,兜抄我也。」
石虎笑道:「參軍所言是也,我當命左右各設長矛堅陣,以謹防之。」隨即抬起頭來,左右望望,又說:「東面近城壁,晉騎不易突擊,我料彼等多半會自西面而來。」
羯軍大營就在平陽城西,距離城壁大概里許,前出布陣後,隊伍排開,陣列的最左側離著城壁就很近了。晉營本在城南,自裴該抵達後,即命士卒在附近砍伐巨木,打造攻城器械,但因為石虎率軍趕到,工程被迫暫停,並將營壘移至西側,與羯營正面相對。
這是為了距離平陽城略微遠一些,否則的話,一在城南,一在城西,對面布陣,基本上就有一翼緊貼著城壕了,倘若劉曜策應石虎,開門殺出,無疑會對晉陣造成相當大的困擾——以胡軍如今的士氣,直接突破晉陣的可能性倒不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