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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隨看得真切,即用矛杆一撥,雖將羽箭擊落,卻也深感弓力甚勁——他更相信這是石勒了。
而「石勒」見一箭不中,不禁更為羞惱,大叫道:「我有五萬大軍埋伏在後,汝若有膽,那便來追!」隨即撥轉馬頭,錦傘蓋在數百騎簇擁下,直向東北方向颺去。
甄隨大笑道:「便這般十萬大軍,老爺自也不懼,何況五萬啊?」繼續窮追不捨。
……
再說周晉、王堂,匆匆渡過沁水,聞報皆驚。王堂說:「石勒如何在此?若能取其首級,天下大定矣!」周晉提醒他:「恐是誘我之計,我等當急追甄將軍,勿使莽撞,中了賊人的圈套!」轉過身去關照楊清,說你留下,護守這段沁水,防有不測,咱們可以順利渡回南岸去。
於是急追甄隨,前出五六里,漸漸遠離沁水,方才追及——因為甄隨主動停下了腳步。
周晉策馬靠近甄隨,急切地說:「石勒親出誘敵,必有埋伏,請將軍慎勿再追了!」
甄隨擰著眉頭,左右觀望,說:「此處多河,且有水澤,那羯賊繞澤而去了……確乎有些兇險……」
甄隨曾經在平陽城下,跟石虎所部羯軍見過仗,明知道羯軍甚勇,比胡軍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自入河內以來,先敗支雄,再破桃豹,兩仗都贏得頗為順遂,難免就此而起了驕心。
他原本的計劃,是要將桃豹所部大半殲滅在沁水以南,但沒想到沁水上凍,敵軍北渡如此之速……按道理來說,就不應該再追了,只是長驅十數里,竟然斬獲寥寥,就此退兵,實不甘心。當時想的是,我也渡過沁水,桃豹若敢停留,那就再敗其一陣;若不停留,我沿著北岸朝野王方向殺回去,直接去找敵人北路軍……
倘若能在野王東北方向布陣,斷敵退路,那這一仗不就等於贏了麼?
誰想到才過沁水,真的迎面就撞見了石勒,這個獵物可太大啦,又豈有不追之理?只是猛追數里,不能拉近距離,反倒瞧著附近地形有些麻煩……沁水多條支流由此而過,上萬晉軍因為急追,更為地形所限,被拉成了一條直線;然後前面又出現了一大片水澤,石勒繞澤而過……甄隨終究不是純粹的莽夫,到這會兒也終於醒過味兒來了——這多半是石勒以身相誘,前面必有埋伏!
正好周晉等人追將上來,甄隨有了台階可下,便即點頭:「汝言有理,此處確乎有些兇險。」便命停止追擊,整隊待撤。
可是才剛把兵馬聚集起來,忽聽南北兩個方向都有笳聲響起,隨即無數旌旗從地平線上洶湧而來……
……
石勒以身誘敵,預設的戰場,正在那片水澤之後。可是他才繞過水澤,就聽探馬稟報,說甄隨按下馬蹄,貌似不打算再繼續追了……石勒不禁笑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此將並非魯莽之夫也。倘若朕不以身相誘,彼必不肯來。」
急令吹響胡笳,招呼按照計劃過河後便即四散的各部掉頭,向心猛擊。晉軍匆匆後撤,反覆遭到羯軍的左右夾擊,石勒亦親將數百禁衛銜尾而追。幸虧甄隨親自斷後,且戰且走,不但未被擊潰,反而在亂軍之中,一箭中正咽喉,射倒了趙將郭權。
但等返回沁水岸邊之時,天色已黑,轉頭一望,無數火把洶湧而至。甄隨還想著背水立陣,阻擊趙軍,王堂勸諫道:「黑夜之中,壕壘難建,我軍驟然遇伏,又已氣餒,安可堅守啊?」隨即一指對面,說:「將軍請看,尚有敵自西北方向而來,必為先前渡沁北進之賊,偽取太行隘口,其實在此設伏待我!為今之計,不若急渡沁水以南,面河立陣,方可保安。」
甄隨又羞又惱,把牙關咬得咯吱作響,略一猶豫,還是只得聽從了王堂的良言相勸,於是下令:「小楊斷後,大軍急渡!」
楊清這個後悔啊……想當初周晉留我守著河岸,我還挺高興來著,沒想到一旦兵敗,留後就要斷後……然而甄隨下的命令,他就算再貪生也不敢反抗,只好有氣無力地應和一聲。
趙軍洶湧而至,楊清所部五六百人,很快就被徹底淹沒了……但他們的奮戰,終究給了主力南渡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待等石勒抵達河岸,就見對面燈火通明,然而整齊不亂,知道晉軍已經涉渡成功,而且多半會沿岸布陣。
倘若在白晝,他有把握繼續追擊,一舉擊潰甄隨所部,但這黑天半夜的……在前有阻擊的情況下,想要踩著堅冰渡河,實在不易啊。正在躊躇,有探馬來報,說晉人過河後,便分出一支兵馬,各挺長矛,捅扎冰面……
石勒不禁慨嘆道:「可惜,可惜,雖摧其志,不能破其軍……敗而能整,甄隨果然是強敵也!」
第四十四章 醫者
石勒以身誘敵,在沁水以北河流、池澤密布的地區設下了十面埋伏,欲圖以優勢兵力,一舉而殲滅甄隨所部。只可惜甄隨尚未抵達預設戰場,便已知機,急令後撤,石勒被迫先行發動,導致包圍圈未能徹底合攏,最終還是被大部晉軍順利逃回了沁水南岸。
一方面天色已黑,再欲渡沁往攻,頗有兇險;二則聽聞晉軍急鑿河冰,以阻趙軍追擊……最終石勒只得喟嘆一聲,下令暫且收兵。
今日交鋒,這支來自關中的晉軍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在於作戰有多勇猛,而是雖敗不亂,即便趙軍從多個方向發起攻擊、騷擾,軍亦不潰,基本上能夠整列而歸——如此強軍,當真天下罕有,石勒也是畢生所初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