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頁
可恨的是,經過三國動亂,原本天下正在逐漸穩定下來,晉朝大有機會開創一個類似於後世唐朝一般的新的盛世,但卻被那群姓司馬的自己給搞砸了。晉武帝司馬炎不過是中人之資而已,距離父祖不可道里計,然後他又圈定了一個徹底庸碌的繼承人……若與唐朝相比,即便司馬昭也未必比得上李世民,而李治的才能尚且超越司馬炎,至於武曌,賈南風打馬揚鞭也永遠追不上……
於是晉朝就垮在了這段二世瓶頸期上,並使得漢末以來因為中國衰弱而逐漸坐大的周邊諸異族,得以趁時而起。
裴該本人不見得比這年月的真正才智之士聰明,但他終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積累了將近兩千年的經驗。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後世對於魏晉乃至十六國時期的社會分析,是裴該得以快速崛起的最大法寶——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這個社會是由哪些階層所組成的,各階層的利益何在,誰是敵人,必須打擊,誰是朋友,可以拉攏。
最大的敵人自然是胡寇,是已經嘗到造反甜頭的那些異族精英,以及依附他們的本族精英;在這個強敵面前,無論晉人中的世家還是流民,乃至於氐、羌等,都可以也必須組建起統一戰線來。
次一級的敵人,則是在西晉世家聯合政權下的那些既得利益者,以各地世家為其代表,這是因為世家的莊園經濟侵害了國家利益,既會弱化中央政權,也容易產生頻繁的內鬥,空耗實力。雖然在胡寇這個大敵面前,只要不肯為虎作倀,即便世家也可以攜手合作,但必須考慮長遠,起碼加以挾制,不能容其繼續坐大。
裴該之所以挺進關中,很大一個原因,在於關中世家的勢力相對較弱,一方面更容易被裴該攏至麾下,另方面在短時間內,也不大可能反噬自身的政權。雍、秦兩州,大家族如韋、杜、李、梁、胡、辛等,多數已入裴該之幕,宋、嚴等在此之前就已身居高位的,也間接地通過荀崧、梁芬而與裴該同黨,裴該竭力哄抬這些家族的聲望,希望他們將來能夠跟隨著自己,去打壓東方諸族。
簡而言之,一個新興的關隴集團,正在逐漸形成。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要不要吸納河東世族進入這個集團?雙方能不能夠形成良性競爭的關係?河東柳氏、呂氏已入麾下,解氏、薛氏亦有明確的投誠意向……反倒是自家出身的裴氏,仍然假裝晉胡之爭於己無干,置之事外,然而只要甄隨兵入聞喜,應當是會立刻撲上身來的。
只是這裴氏,會不會太大了一點兒啊?既然外遷精英,多入彀中,對於聞喜老家那些庶族,是不是乾脆全數拋棄為好呢?
怎麼對待士人階層,這是最大的難題,他們一方面是構成這個封建帝國的核心力量,另方面也是歷史進步的最大阻力。而至於帝國的基礎力量,廣大基層農民,相比起來,倒要好管理得多了。
裴該來自後世,自然知道想要國家穩定,進而社會進步,最重要的就是發展生產力,不過在這個年代,工業革命肯定是不現實的,而且他也未必真會搞,農業仍然是重中之重。關中地區,經過兵燹後反覆洗牌,世家雖有存留,力量大受消減,寒門則多數破家、淪落,裴該又以官府的權威大肆兼併和「租借」土地,相信即便恢復到司馬炎太康年間的戶口數量,也可以人人有地種。
目前自然還是地廣人稀,因而裴該便將返鄉流民多數截下,塞入屯堡,暫時只讓他們在最肥沃的渭水平原耕種,根據民部、屯部和度部的聯合預估,僅僅紙面數字,完全可以供養得起長安行台,以及十萬大軍來。然而且不論風雨無情,農業災害隨時都可能發生,就算連年豐收,裴該也感覺遠遠不夠。
十萬大軍自可保安關中,但總歸是要往外打的呀,大戰過後,所經往往成為丘墟,想要儘快恢復生產,就必須得從關中基地源源不斷地加以供血。
裴該確實「發明」了不少先進的農業工具,也非常重視水利設施的建造,生產出大批鐵質農具,並搜集耕牛、耕馬來輔助農業生產,相當程度上節省了人力成本。然而,若不能增加畝產量,就不算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偏偏裴該對於怎麼保育良種,怎麼施肥、除害,基本上一竅不通。
毫無辦法,只有相信廣大人民群眾的智慧了,希望在相對安定的環境下,農業技術可以沿著固有的道路穩步向前發展吧……
……
他正在神思飛縱,越想越遠之時,忽聽門外傳來很明顯是特意壓低的輕斥聲:「阿郎,休要攪擾了大家!」
一轉過頭,只見兒子保大朝前平伸兩手,跌跌撞撞地踏過了門檻。就在父子二人四目對視的同時,保大突然間一個趔趄,朝前便倒。
裴該急忙站起身來,但以他的速度肯定是趕不及了,好在裴熊還在旁邊兒,敏捷若猿,一伸手,就把保大給攙扶住了。裴該上前兩步,從裴熊手中接過兒子來,雙手輕叉其兩腋,高高地舉過頭頂。
門口傳來保姆的呼聲:「大家仔細,不要撞了阿郎的頭!」
保大尚未足歲——還得十好幾天,荀灌娘等人已經在籌劃一場周歲慶宴了,裴該則忙得顧不上,一切任憑妻子自作主張——但是已經勉強能夠直立行走啦,據保姆說,比其他同年齡的孩子學步都要早,必然是天賦異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