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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敢言此計必成,然明公侷促於此蠻荒之地,勢難復振,何不起而一搏?且若國家再由皇太子殿下與靳准等奸臣操弄,恐怕晉寇未至,而羯軍已入平陽矣!明公其忍見此乎?臣也是屠各,心心念念,即光文皇帝基業終究難保,平陽終陷,但望於平陽城內為國家殉死,不願於蠻荒之地,死無聲息啊!」
其實他最後這幾句話就多餘說,劉曜也是個有野心的人,又在親信面前,不必要假模假式地自我撇清。再者說了,倘若國家雄強之時,自己跑去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是篡僭,是摘勝利果實,國家都給搞成這樣了,這副重擔是誰都想挑、肯挑、能挑的嗎?與其讓給劉粲,不如還是我來吧。
其實他跟劉聰素無恩怨,只是對於劉粲來說,這位皇叔能力太強啦,威望太高啦,再加曾經支持劉乂,那自然要寫進清洗名單里去。劉曜也時常擔心,一旦劉聰駕崩,劉粲繼位,他還能容得下自己嗎?如今是外有強敵壓迫,內有重臣牽制,他才捏著鼻子,裝模作樣安撫自己,其實無時無刻不想把自己幹掉——要不然幹嘛屢次遣使,要我南下從征呢?既然勢難並立,我為什麼就不能起而一搏?
正如劉均所說,劉聰的兒子一大票呢,未必一定要嫡長子繼位吧!反正他連皇太弟都廢過了,再廢一回皇太子,也不為難吧?
劉曜只是捻須沉吟,在仔細斟酌此計的可行性。固然劉均也說了,這是冒險,我不敢說一定能夠成功,但起碼也要有個三五成的把握,才能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去搏這麼一把吧。倘若連三成的把握都沒有……
「我今敗勢未整,軍資不足,恐怕難以為此啊……」
他這份顧慮倒也在劉均意料之中,當即建議道:「明公勿憂,今我部尚有萬餘兵馬,並樓煩公(劉虎)殘餘,二萬雄兵,可急渡而歸平陽,既然言拒石虎,則必有起而應和者。至於錢糧軍資……」眼神朝斜處一瞥:「今有寶貨在此,可以相易。」
他說的寶貨,就是指的虛除伊余。權渠已經多次派人來索要過兒子了,有時候低聲下氣,表示願意交付大筆贖金,有時候疾言厲色,竟以發兵相攻為要挾,然而劉曜卻一概不理。劉曜正是怕虛除權渠發兵來攻,他倒未必肯定打不過,但權衡雙方實力對比,就算贏也一定是慘勝,到時候裴該、陶侃遣三五千人來,或許就能直接端了高奴。所以他要等著,等自己的實力再恢復一些,各方的形勢也有所轉變後,再考慮是跟權渠約和,還是直接見一仗的問題。
因此劉均建議,反正咱們不打算再在高奴呆了,自然不懼權渠,可以把伊余給放回去,趁機向權渠索要糧草物資。
劉曜就問了:「可以用伊余交換權渠發兵相助麼?」
劉均搖搖頭:「明公勿得隴望蜀,此事可一不可再。」你已經跟他索要過一回兵馬了呀,結果不但把他的人全都給折在了戰場了,還順便把他兒子扣下了,那你說權渠得多腦殘,才會再上你的當啊?
劉曜籌思半晌,最終一拍大腿,說罷了——「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當五鼎烹,今皇漢基業搖搖欲墜,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呢?!」
第二十八章 君之視臣如土芥
李矩、魏該率領七千精兵,強渡黃河,摧破趙固在河岸上設置的堡壘,順利占據了溫縣。
河內溫縣乃是司馬家的祖籍,族人、親眷,無數家定居於此,隨便拉一個坐地戶出來,七拐八繞,都能跟晉朝皇室扯上關係——最不濟也是數代都做司馬家的莊客。固然胡師進入河內後,殺戮甚慘,但仍有不少小土豪築塢自保,郭默等得以長期在河內打游擊,也多承這些勢力暗中相助。
河上塢堡,自從祖逖取了洛陽後,便即紛紛遣人南下,跟祖士稚拉關係,套近乎,希望將來若是北渡之時,可以免其附胡之罪。祖逖也允許這些塢堡兩屬——明從胡漢,暗通洛陽——先求自保,將來才好派上用場。
因此李矩等人此番涉渡,提前就跟這些塢堡主打過招呼了,一是說我只攻叛賊趙固,只取城池,對於你們城外的基業一概不動;二是聲言王師大張撻伐,我是先鋒,後面還有祖大將軍十萬雄兵,相機待發。塢堡主們得信,便在溫縣城內預先布下了內應,晉軍一到,城門洞開。
趙固時在野王,兵力不足,聞警大驚,急忙遣使四方求援。河東他派人去了,平陽也派人去了,甚至於就連太行山北的上黨郡,也千里迢迢,請求增援。當然他最寄予厚望的,還是汲郡的桃豹,一則兩郡相鄰,二則他也知道劉粲幾乎盡搜國內之兵,西征關中,短時間能夠趕來救援的,估摸著也就只有桃豹啦。
桃豹得信,不禁仰天大笑道:「果然不出右侯之料也!」
……
劉粲西渡黃河之前,便遣使襄國,跟石勒打了招呼,並且以天子之命,要石勒趁勢發兵渡河,攻打兗、司兩州。石勒假意躊躇道:「今歲冀州大蝗,幽、並所獲也不甚豐,加之段氏在北,磨刀霍霍,臣恐暫時無能發兵南下啊……」
天使明著不理,仍將詔命硬塞給石勒,完了在款待他的酒宴之上,卻委婉道出劉粲的真意。他說皇太子殿下也知道冀州饑荒,趙公您拿不出多少兵馬來與王師相配合,但恐大軍西出,祖逖會趁機渡河,掩襲河東、平陽,到時候朝廷危急,趙公您又豈能置若罔聞呢?起碼也請派幾支別軍,虛張旌幟,以臨大河,偽作渡河之勢,以牽絆祖逖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