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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釋放王彬等,任其為中書令,任諸葛恢為吏部尚書;遙尊司馬睿為太皇帝,自作主張任命王導為中書監、王敦為大司馬,其餘逃亡的朝官,亦皆有升賞。下詔大赦天下,唯獨不赦庾氏兄弟。
其實吧,蘇峻也未必真那麼恨庾亮,只是他如今既要安撫江左舊臣,也一定要豎個靶子起來打,以證明自己此番「兵諫」的正當性;偏偏庾元規這傢伙人緣比較次,又可以通過聲討他來打壓更具合法繼承權的司馬睿長子司馬紹——庾亮之妹庾元君為司馬紹正室——那不正是天然的好靶子嗎?
你還別說,詔下四方,真的有人響應——任何年代只要有風光顯赫的當權派,就一定會有自認為受到排擠乃至迫害的在野派——毗陵、丹陽郡內,頗有些豪族以為得著了翻身的機會,乃向蘇峻投款輸誠。
當然啦,蘇峻不會妄想憑著一紙詔書,就能使得王敦按兵不動的,只是需要藉此為自己贏得一段緩衝時間罷了。他勒逼城內各家出民夫,更將南塘流民一網打盡,在兵士的鞭笞下修繕和增築建康宮城與石頭城——外郭實在不可能在短時間內修起來,只得作罷。同時遣馬雄率兵入於義興郡,張健、管商逆江而上,去攻於湖。
司馬睿在於湖,稍稍收攏些兵馬,只是王敦的大部隊尚且未到,叛軍就先氣勢洶洶地殺過來了。鎮軍將軍司馬流率兵抵禦,戰不三日,即被叛軍所殺,旋即克陷於湖,於湖令陶馥懸樑自盡。司馬睿見城已不可守,即命起碇,繼續往西跑,又去了蕪湖,其後歇了不足五日,再奔春谷。
這時候華朝的詔命尚未下達,江師都督(實領剛剛成形的平江軍,但仍為文職)衛循見獵心喜,即率大小船隻十餘艘出巢湖,經濡須水而向濡須口,打算趁機劫殺司馬睿。果然隔不幾天,司馬睿跟春谷也呆不住了,繼續逆水而上,才到濡須口,迎面就撞見了華軍江師。
司馬睿所乘的倒是一條大船,問題是並非戰艦,沒有什麼作戰能力,驟見華船湧來,當真是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急得他幾乎就要投江自盡。好在正當危急關頭,十數條大艦自中游放下,浩蕩而來,上立「建武將軍鄧」的旗號。
衛循打眼一瞧,對方船隻數量跟自己差不多,但體量卻幾乎全都超過一倍去,嚇得他急忙下令轉舵,狼狽縮回了巢湖。
來將自然是鄧岳了。王敦得到建康變亂的消息後,也不禁吃驚,即刻拜鄧岳為先行,率領戰船十餘艘去拱護司馬睿,他將點集兵馬,隨後跟進。鄧伯山來得正是時候,僅憑聲勢便迫退了華朝江師,卻也不敢追趕——大敵當前,再去招惹華人,實屬不智啊——趕緊派人去把司馬睿、王導等接到自己船上來。
為怕華船再來,封堵自家的後路,鄧岳即於濡須口暫停舟船,一直要等五日後,王敦親率主力抵達,這才繼續向東方挺進。
司馬睿等人自然又轉移到了王敦的坐艦上,王處仲大禮參拜,隨即偏過頭去問王導:「茂弘執建康之政,前不能止亂事於未萌,後棄吳興王與世儒(王彬)等出逃,雖有援護大王之功,難免素餐屍位之譏——因何而至於如此啊?」
王導滿面愧色,連連拱手:「阿兄責備得是,都是我之過也。」
王敦兩眼一瞪,又再重複了一句:「因何而至於如此啊?」
王敦的意思很明確,此事兄弟你是難辭其疚的,但也不必要把責任全都攬在自己身上。這般惡性事件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你跟我解釋解釋,咱們好公推一個替罪羊出來,免得影響到我王氏的權勢。
王導卻只是自稱有罪,而不肯多言其他。王邃見此情狀,趕緊插話說:「都是庾元規設計,謀奪蘇峻之兵,乃至於此……」
王導趕緊擺手道:「元規設謀,本無缺失,都是我行事操切,遂至變亂。」一邊說,一邊向王敦拋個眼色,隨即又朝司馬睿身後的司馬紹瞥了一眼,那意思:我知道不少人都忌恨庾亮,但他既是我的心腹,又為世子妃之兄,則豈可將他推出去頂罪呢?
王邃低聲勸說道:「雖然晁錯戮於東市,而吳楚之兵不解,然吳楚以誅晁錯為名,既殺之,則其無名矣。」
王導同樣壓低聲音呵斥道:「處重此言不當,吳楚藩王,蘇峻豈可與之比類?我若罪責庾氏,則蘇峻勢將更熾矣!」隨即轉過頭去對王敦說:「實為諸葛道明獻言,請召蘇峻、馬雄北上……」
一句話就把諸葛恢給賣了,反正那傢伙如今陷身從賊,肯定脫不了干係,那不如把罪名全都推到他身上去吧。
對於這個替罪羊,王敦倒也是認可的——雖說諸葛恢是司馬睿的表舅,終究不算至親;再者說了,跟我王家有關係的人不可殺,跟司馬家有關係的,殺又何妨啊?
於是他留下十數條戰船堵塞濡須口,以防華師,自將大小戰船五十餘艘,亦浩蕩向春谷而來。
再說鄧岳先期進發,到了春谷一打聽,得報叛軍追趕司馬睿不及,已經將縣城搶掠一空,然後南下去攻宣城郡治宛陵了。鄧伯山乃棄舟登陸,復收春谷,可是士兵才剛進城,就聽得遠遠的馬蹄聲響,叛軍猛然間又掉頭殺了回來……
張健、管商知道自家沒有戰船,不能堵截武昌的舟師,而若放鄧岳乘船直取建康,城防工事尚未完備,必受挫折——別的不說,白鷺洲有可能瞬間就被武昌兵給打下來——於是假意南下,誘使敵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