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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亥這才把心放落肚中,就要下令擺宴為楊侍郎接風。楊清卻擺手道:「此非飯時,何必擺宴啊?還是公事要緊。」旋即問道:「河道近日不甚通暢,導致糧運須走陸路,損耗既大,行進又遲緩,此事魏將軍可知道了麼?」
魏亥苦笑道:「魏某正為此事焦慮。祖元帥方與羯賊對戰於三台,軍中日耗糧近五百斛,每日催促,而若西方之糧不能及時輸至枋頭,恐怕於軍爭不利啊……」
楊清就問了:「如今枋頭存糧,尚有幾許?」
魏亥雖然不是專搞後勤的,但既奉命護糧,於存糧數目須每日核點,自然也是清楚的,當即回復道:「不足兩萬斛,最多可資一個月。」
楊清當即蹙眉問道:「自祖元帥離開滎陽北渡,至今六十七日,前報軍中儲糧三萬五千斛,國家又東輸六萬斛,則在某核計,即便算上運途中損耗,枋頭亦當殘存五萬斛糧,可資兩月有餘,如何不足其半?難道說糧秣物資,多已轉運往前線去了麼?」
魏亥搖頭道:「為蘷安常謀擾我糧運,故此前方不敢多儲。臨漳、安陽、盪陰等城,各不過二三千斛糧……」
楊清把手一攤:「則少的那些,何處去了?」
魏亥心說你啥意思,懷疑我貪污嗎?面上不禁隱現怒氣,當即命人將帳冊抱來,攤在案上,說:「帳皆在此,楊侍郎若有不信,可自查斷——哪裡會有兩萬斛糧的出入啊?」
楊清笑著拱手道:「魏將軍勿動怒。將軍國家宿將,自晉時即承乃叔之志,廝殺御羯,名聞天下,忠心可鑑,朝廷豈有懷疑將軍之理啊?」隨即正色道:「實話說與將軍知道,不僅僅水運困難,導致後續糧秣來遲,且拓跋鮮卑方南侵太原,陶樞密已持節北行,督諸軍往御矣。國家府庫,必須供應東西兩線戰事,實已不堪重負。是以天子命我來此,協助將軍,楊清別無所長,唯於軍資調度上,有過一些經驗……」
其實即便因應兩線戰事,如今洛陽及周邊府庫的存糧,也還夠支撐大半年的,但你總得留點兒富裕吧,要備不時之急啊。本來裴該還擔心,我若說糧食快沒了,讓祖家軍你們省著點兒吃,祖逖會不會疑心是欲沮其功呢?正好拓跋南下,給了他足夠充分的藉口。
楊清乃道:「祖元帥前上奏,期以三月,必敗羯賊,則洛中再匱乏,天子亦命我等搜羅府庫,必要填上這三月之需。但某實在為難,才不得不請命到枋頭來,協助魏將軍,務必使一粒糧、一束草,都能用到實處。」
隨即一拍胸脯:「不是某誇口,昔在關中,供應太原之戰,關中軍供奉原本比貴軍為厚,都能細加籌劃,使足食足用。故今日來此,實為輔弼魏將軍,絕無疑忌將軍之意。」說著話手按案上的帳冊,說我先好好瞧瞧,不是查帳,是為了尋找出可以節省的空間來,將軍可允准否?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魏亥又豈有不允之理?再者說了,我命人把帳冊抱出來,本來就是讓你查的,反正天日昭昭,我問心無愧,不怕你雞蛋裡挑骨頭。
可是誰想到楊清當即命人取來一把算盤,埋頭伏案一個多時辰,還真被他給挑出了不少的「骨頭」來……
算盤這種計算工具,起碼在東漢末年就已經有了,數學家徐岳所撰《數術記遺》中就提到過:「珠算控帶四時,經緯三才。」不過那時候的算盤跟後世差別很大,上下三格,每格一串五珠,故謂「經緯三才」,而且計算方法更接近於籌算,而不是宋代以後才定型的珠算。
裴該很注重軍政兩道的數位化管理——當然啦,因為時代的限制,只能略得其意罷了——但是自己可以打草稿,列算式,這法子卻不便教給旁人——一不小心把阿拉伯數字給漏出去,那就說不清啦。況且筆算速度終究不如珠算,所以他就搜索枯腸,「發明」了算盤,更把自己前世在小學時代練習過,卻幾乎忘光了的珠算口訣給「復原」了出來。
昔日長安行台,如今洛陽朝廷,凡事務小吏皆須學珠算,而品級最高的珠算能手,就得算是楊清了。當下他伏在案上,右手撥拉算珠,左手翻檢帳冊,十指運轉如風,其聲有若急雨,當真瞧得魏亥是翹舌不下。
魏亥算是服氣了。他自認也懂得一些數算,會擺算籌,所以祖逖才將護糧的重任交到他肩膀上。但一般情況下,具體帳冊都是下吏在做,數字由下吏統計,作為主官,魏亥頂多抽查罷了。沒想到一個跟自己同級的將官,竟然算起帳來比那些積年老吏還快速,果然天子重用此人,並不僅僅因為裙帶關係啊……
等到楊清算完了帳,便即把自己做了標記的幾十處地方,逐一指點給魏亥看,並且詳加解釋。通過這次核帳,魏亥揪出了軍中兩名欺上瞞下、貪污糧餉的蠧蟲——那兩名小吏自認為帳目做得滴水不漏,將軍難以看出漏洞,但在楊清有理有據的喝問下,也不得不當場伏罪了。
魏亥即命將此二獠推出轅門斬首。
可是兩名小吏又能貪污多少呢?即便追繳回來,也不過六七百斛糧食而已。魏亥就質問楊清:「侍郎雲差額兩萬斛左右,餘數何在?」
楊清當即笑笑,說我還沒跟你講完呢,這六七百斛,乃是人為的損耗,其餘那些,則屬於自然損耗,但——完全可以彌補!
即將各旅乃至各營、各部所須糧草數量,與魏亥實際撥給的,逐一比對,其結果是,將軍你計算損耗太寬,這才給了某些不逞之徒下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