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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月的冀州東部,沿海地區多灘涂、鹽鹼地,戶口非常稀少,因而地方政權的控制力也弱,完全可以沿著海岸線一路南徙——段文鴦南下增援厭次,就是走的這條道兒;溫嶠多次奉使中原,也是走的這條道兒。
然而盧志父才剛說出的裴該的建議,溫嶠就搖搖頭,說:「卿思慮得未免太遠,且待救出大司空後,再定行止。」
其實他心裡明白,劉琨有九成是不肯南徙的。其實當日丟失了并州,被迫東來依附段氏,就有人提出過類似建議啦,卻被劉琨當場給否決了。想當初劉琨坐擁一州,鮮卑為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結果一朝喪敗,棄州而逃……即便逃到幽州,那也屬於他三州大都督的轄區吧,不必為恥,可若是一口氣跑到冀州南部甚至青州去,他哪兒還有臉面歸見朝廷同僚、中原父老呢?
而且劉琨和祖逖雖是好友,相互間的競爭心理也很強,想當年祖逖攻入洛陽,消息傳來,劉琨就說:「不意祖某著吾先鞭了。」祖逖家世比劉琨低,起步也晚,如今卻立朝為驃騎大將軍、平尚書事,名位還稍稍高過了劉琨,那劉琨又豈肯輕易南下,要背靠著祖逖的兗州以求活命啊?劉越石心氣是很高的,他必然拉不下這個臉來……
因此,倘若盧志父說請大司空南下,是我本人的想法,溫嶠等人必加駁斥,但既然說是大司馬的意思,那三位就不便明著表示反對啦,只好說你想得太遠了,咱們還是先謀劃怎麼救援大司空為好——別跑題。
這些天來,溫嶠等人一直在各處串聯、遊說,想要把人心全都聚攏起來,統一號令,共同進退——別再象辟閭嵩他們幾個那樣,自行其事,不但自己事敗身亡,還把劉琨往懸崖邊又推搡了一步……
而且溫泰真也鬱悶,心說盧子諒、崔道儒你們倆是怎麼一回事兒?我急著跑洛陽去為段匹磾請官,好使其不敢遽害大司空,你們倆留在幽州,合著一個來月啥工作都沒幹,就光大眼瞪小眼了?也是我走得急,沒來得及叮囑你們,可我本以為你們倆也是有腦子的……
一直等到溫嶠回返,才開始做統合工作。問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把一盤散沙重新捏合起來,難度太大且不去說,這三位也都沒有足夠的名望促成此事。因而連續跑了好幾天,成果寥寥。
溫嶠說統合工作咱們還得繼續做著,但必須別謀良策,拖延時間,別讓段匹磾再起殺心。四人商議許久,最後總算是拿出了一個貌似還算穩妥的主意。
第十八章 十二部
段匹磾是在二月中旬幽禁了劉琨的,其後溫嶠南下、北歸,約摸兩個月的時間,時序很快便邁入了這一年的仲夏五月。
在這段時間裡,各方情勢還算安穩,中原地區難得地太平了一段時間。主要是去歲和年初兩場大仗,幾乎把各方勢力所積聚的力量都消耗了大半,亟欲進入一段穩定的積儲期——尤以平陽政權為甚。
唯一的小規模戰事,發生在河東地區,甄隨既然聽聞祖逖已退羯師,又得了裴該的催促,他便快速進軍,收復了解縣和猗氏,進逼安邑。胡漢在河東郡內的軍事力量齊集安邑,嚴防死守,甄隨攻了數日,見不易下——他本人並不擅長攻城戰——便即轉向,抄掠鄉間,然後南下攻克了茅津附近的大陽縣。
同時李矩派遣郭誦率兵西出,攻破了王屋山南麓的東垣縣,與關中勢力連成一氣。至此河東郡唯安邑和其北的聞喜、汾陰三縣,尚在胡軍手中。但三縣中豪門大戶,除裴氏外,多數背反,呼應晉軍,導致胡兵不敢出城一步。
秦州方面,裴粹姍姍來遲,終於抵達了冀縣——裴該懷疑這位叔父是在觀望成敗,估計自己若不擊退胡軍,他絕不肯自涼州南下——與裴嶷交接過了,裴文冀乃得返回長安。裴該遂與裴嶷等人反覆商討後,重新梳理了關中的政權體系。
與劉琨相同,裴該腦袋上也同時戴著好幾頂帽子,手下好幾套班子,只是相互交叉,實際上在一起辦公,並不存在互不統屬的問題,但他仍然覺得如此下去,必然會引發職權不明、人浮於事的問題,因此嘗試統合之。
原本裴該初建行台於長安,政治改革的步伐還不敢邁得太大,如今留鎮關中,忽忽已將一歲,加之挫敗胡師,威望正在如日中天的時候,裴嶷因此奉勸:「明公此時不盡更舊制,更待何時啊?」
尤其這會兒梁芬、荀崧尚在,有什麼事兒都方便給你兜著,即便你自己出台一套新體制,他們也能勸說天子,讓你順利通過。倘若再過幾年,梁、荀總有退休或者改任的時候——以最近祖約逐李容的趨勢來看,朝中的均勢恐怕維持不了太長時間——到時候必然難辦哪。
於是經過一個多月的籌劃,正式向朝廷上奏,為了統合關中各部門,行台仿朝廷制度,新命一套官職體系。
行台制度雖然始於魏晉,但當時還不完善,基本上是把朝廷官僚一分為二,行在和行台各執一部分——而裴該此前卻把整個朝廷系統打包全都給發洛陽去了。在原本歷史上,到了北魏時期,於地方上建大行台——其實就是後世行省的雛形——大行台的班子與中央毫無二致,也就是說,大行台也命尚書,分曹理事,甚至於還可能有中書省、秘書省……
而以目前的狀況,裴該還不可能那麼辦——而且他也不打算那麼辦——於是便在幕府名目下,用舊瓶裝了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