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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自私的,而且這自私會以自身為中心,逐漸向外圈輻射,先自己、再妻兒、再父母、再支系、再本族、再國家,基本次序不會紊亂。
「……是以因國而棄家者,鮮矣,忠臣因此而為天下之表率;因族而殉身者,亦鮮矣,孝子因此而為朝廷所旌表……」為什麼要宣揚忠臣、孝子?就是因為這路人實在太少啦,尤其肯為了國家利益不顧自身安危,為了家族繁盛拋擲自家性命的,簡直鳳毛麟角,罕見罕聞。
「……臣至河東,乃可覘各家形勢,或以利誘之,或以勢逼之,兄弟之間、或嫡或庶,使其內紛,甚至於分爨,大族因此而小,乃不為國家之患。譬若蒲坂呂氏,呂鵠風燭殘年,不日便死,聞其欲傳其子,則別系得無怨乎?但善用其怨,異日支解呂氏不為難也。」
裴該不禁撫掌道:「善哉,仲思所謀,深合吾心!」
但是李容停頓了一下,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河東各族,皆可因應其勢,如此轄制。唯聞喜裴氏,臣請問,當如何處啊?」
聞喜裴是大司馬你本族,我就不方便下手啦,你對此可有什麼吩咐沒有?
裴該笑笑,對李容說:「昔於陣中,劉粲欲挾制我,乃雲將族裴氏、伐裴柏,我答之云:『我之所在,即裴柏也!』」言下之意,你對裴家也不必手下留情,只要我在,裴家就在,那些支脈、旁系,隨便你怎麼收拾,都不會動搖我的根基。
李容拱手道:「誠如君命。」
但他其實並不打算按照裴該所吩咐的去辦。不管怎麼說,聞喜裴也是你本家,即便那些支脈、旁系,其中未必沒有你熟悉、親近之人,我要是真信了你的話,下手收拾,將來你反悔了可怎麼辦?我這小身板可當不住大司馬的雷霆之怒啊!
再者說了,或許你長年生活在洛陽,對聞喜本家沒什麼感覺,但問題長安政權中還有一大票姓裴的哪,裴嶷時為大司馬謀主、中軍帥,裴詵負責監察、情報工作,裴粹方授秦州刺史……任何一人對於我收拾聞喜裴不滿,都可能會明著暗著給自己下絆子,我又何必無謂豎敵呢?
反正我說過了,此事不可急於求成,要「溫水煮青蛙」,咱們慢慢來。前面還有蒲坂呂、解縣梁、汾陰薛……大小十數家,且輪不到聞喜裴哪。我把裴家放最後一個,期以十年,總不可能十年以後我還在河東郡守任上,沒有轉授他職吧?
削弱聞喜裴氏?誰敢幹誰來,反正我是不敢的……
裴該即命李容為河東郡守,暫駐蒲坂,讓他等年後便率兩千軍就道,東渡履職。順便還關照李容說:「河東大郡,戶口繁盛,卿至郡,可因應情勢,多募青壯,送至長安整訓——且若將大族疏脈子弟,多送關中,則其嫡系自弱也。」
李容至蒲坂,順便還帶來了新的整軍命令,正式在軍和營之間,設置萬人規模的旅。
大司馬三軍,目前暫設前軍一、後軍一,而中軍二,總共四旅——部曲營和騏驥營單劃了出去,蘇峻的「公來營」也不在其中——每旅下轄三營。保留營號,旅則不授號,以數目字來編號。
這是因為裴該當年設「風林火山」四營之號,本是為了培養士卒的榮譽心,使他們對軍隊產生濃厚的歸屬感。但如今營頭越來越大,其上且設旅,若再授予旅號,反倒易使事物向別的方向發展,各旅、各營間的獨立傾向或將日益嚴重,甚至於導致軍閥化。是以旅只分一二三四,至於舊有營號,既已予之,不宜倉促褫奪,反易動搖軍心,只可因應情勢,尋機再徐徐更易之。
甄隨仍為中軍佐,授中將銜,兼第一旅旅帥,都督河東軍事;姚弋仲授上尉銜,以低銜行第一旅旅佐,為甄隨副將。不過目前駐河東的第一旅,即便加上李容帶來那兩千人,也還不到兩個營的編制,裴該承諾將在半年內,以長安整訓完成的兵馬,逐步加以補足。
此外,在蒲坂設郡尉,上尉銜,使其徵募當地青壯,部分送往長安整訓,編入正、輔兵,部分即留河東,組建一支三到四千人的郡兵隊伍——待遇等若輔兵。郡尉受郡守和河東都督的雙重領導,但若甄隨僅僅是中軍佐、第一旅旅帥,除非戰時等特殊情況下以軍銜壓制,否則是管不到的。
目前甄隨手下兩個營,不足六千人,一營有號,即「劫火中營」,二營則暫且無號。按照裴該的意思,以後不再輕授營號,得要建立足夠烜赫的功勳,才可授號。
好比說王澤原率「劫火右營」,曾在成皋城外七星堡大破胡將劉勛,戰後准其在軍旗上繪以七星圖案,此番整軍,乾脆更名為「摘星營」——其實是為使其徹底獨立於舊「劫火營」之外。不過王澤本人不再是營督了,而升任第二旅的旅帥。
甄隨趁機上奏,給呂靜也要了一個軍銜,任中尉。
第十四章 分守河內
石勒急匆匆離開汲縣,一日百里,疾弛而至州縣,桃豹急忙開城迎入。石勒關照說:「可於軍中隱秘其事,暫勿使晉人知我來也。」
隨即登城查看。他首先關注的是地理,向南一望,黃河滔滔,朝北一望,太行延綿,就對跟隨在側的張賓、張敬說:「此中州之鎖鑰,既已得之,豈可輕棄啊?」
州縣和其東面的懷縣、東北方向的山陽,三座城池互為犄角之勢,控馭著河內郡東部。這附近乃是平原地帶最狹窄的地區,從太行山麓直到黃河北岸,不過七八十里地,則若使重將分駐三城,即便千軍萬馬,也很難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