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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問他:「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即便收之,安可信用?」
陶侃答道:「吾聞使君嘗言,胡可入中國而為中國人,只要其心向王化,且無舊族羈絆即可。今將彼等收降後,使從中國之俗,行我軍之令,打散歸於各部,日久浸潤,豈有不能信用之理?使君,軍威若盛,即異族亦可用;軍威若喪,即本族無可信啊。只在如何駕馭,天下豈有全不可用之族屬乎?」
其實裴該心裡早就有了打算,他並不想煽動種族血仇,也沒打算把胡人徹底殺戮乾淨——說不定後世自己以及親朋好友之間,就有不少胡人的後裔咧。先前在陰溝水畔殺數百人,無須皺眉,如今若大過此數,甚至今後還可能更多,他實在是下不去手搞種族大屠殺哪。之所以詢問陶侃,是想知道這年月士人的普遍想法,以免自己混百族為一家的理念太過驚世駭俗,引發身邊人不必要的疑慮。
不過他明顯有些想多了,這年月民族主義思潮尚未萌芽,而且匈奴人還算不上外來的侵略者,大多數士人只當他們是國內的謀反惡徒而已——從來中國至大,國內的叛亂常有,國外的侵略者……你們最多也就漢初時殺到過甘泉宮附近而已吧。甚至於在陶侃等南人看來,若胡人不僭號稱國,隳敗故都、劫擄天子,也未必就比那些竊據國柄的「北傖」更可恨……
就此裴該與陶侃商議了一套受降儀式出來,以威嚇那些胡俘之膽,使他們起碼在短時間內不敢妄起叛亂之心——當然啦,王澤獻血盞那一段是臨時加進來的,原本並不在計劃之中。
裴該下令釋放剩餘的胡俘,拆分為二,摻雜進在前兩日的守城戰中英勇立功的近千輔兵,新建兩營,暫在成皋整訓。徐州軍中所謂輔兵,其實資質已經可比很多軍閥部隊的正兵了,裴該這次帶他們出來的主要目的,並非為了搬運軍糧、器械——理論上那才是輔兵該乾的活兒——而是想要讓他們也見見血,將來好補充而為正兵。因此經過兩日守城戰,便可以遴選不少晉升為正兵的人才出來了。
留下裴嶷主掌後事,甄隨與高和兩營及新建兩營防守成皋城與成皋關,裴該便率其餘兵馬浩蕩而至鞏縣。甄隨百般不依,非要跟著裴該上前線去不可,裴該撫慰他說:「鞏縣、偃師都易攻取,暫時用不到卿。卿且好生將養,且為我訓練新營,將來與劉粲主力決戰,我必遣人來召卿也。」好不容易才把甄隨給打發走了。
裴該不禁心說:這蠻子越發跋扈難制了!自己固然愛其勇猛,但也不能一直這樣縱容他,且待戰後想個法子,得給這匹烈馬套上個籠頭才成啊……
……
裴該來到鞏縣城下,在劉夜堂等人的陪同下,逼近城壕,來勘探地形。鞏縣東側瀕臨伊水,晉軍屯紮在其北面,城池較成皋為小,城牆也更低矮一些,而且有不少的缺口,尚未來得及修繕。劉夜堂指點著說:「據稱城中止千餘人而已,可以一鼓而下。」
裴該問他:「卿待如何攻城?」
劉夜堂回答說:「我已準備好土包,打算先花半日,填平多處城壕,即可架梯登壁,蟻附而攻。」
裴該笑笑,一抖手中竹杖:「卿可先填城壕,事畢後再來報我。」
徐州軍以大盾防禦,搬運土包,僅僅用了半個多時辰,就將城壕填出了七尺多寬的三段通路來。城上偶有箭支射下,但比起當日徐州輔兵在成皋阻遏劉勛,箭支更稀,箭力也更弱,徐州方面竟然無一陣亡,只有十數人負傷而已。
等到劉夜堂來稟裴該,裴該便命:「推出雲梯來。」
此番大軍北伐,裴該卻感覺比呆在淮陰更加輕鬆。因為在淮陰他軍政一把抓,要管理偌大一片土地,數萬人的軍隊,而身邊實少能幹的吏僚,很多事情都被迫要親歷親為,經常半夜還不得睡。裴該有時候不禁想:「諸葛亮當年,就是這麼累死的吧……好在我吃得比他多,還堅持每天擠點兒時間出來鍛鍊身體,應該不會步上孔明的老路……」
其實最關鍵的,他年歲比北伐時的諸葛亮要小多啦,這具年輕人的身體,暫時還能夠扛得住繁重的日常工作。
雖有卞壼為佐,問題卞望之同時還要管理廣陵一郡,他真不可能幫裴該分擔太多具體事務——倘若這一情形不改變,說不定卞壼倒先變成諸葛亮第二,四五十歲就要活活地累死了……
但等北伐上路後,情況卻又不同了,裴該身邊有了裴嶷、陶侃這左膀右臂。陶士行深通軍旅之事,不必說了;裴文冀本身素質就很高,又身任郡守多年,是相當合格的行政官僚,加上他還從遼東帶回來不少的人才——比如二侄裴開、裴湛,以及一些玄菟、昌黎的故吏——皆可勉強充數。
故此裴該這一路上,就只管負責大政方針而已,雜事都可託付給裴、陶二人,若無行軍之累,不知道有多輕鬆愜意……他就能空出時間來,仔細籌劃戰爭的每一個細節,琢磨自己有什麼知識、見識可以用得上。
如在成皋城中,城守事皆付陸衍、高樂和甄隨,裴該除了一次派文朗率弩兵去協助堵門外,就一門心思都在考慮下一步的行動,如何擊破正面之敵,如何往攻鞏縣、偃師。他預先畫好了圖紙,交給隨軍匠人,建造了好幾座改良的雲梯出來——反正預先在城中積攢了不少的物資,尤其不缺木料。